第28章 谁在利用谁?

“男人,四十岁左右,身材消瘦,曾经至少考过乡试,了解大燕官吏升迁,做事极具目的性,不是当地人。”

她想到李炽当时对凶手的侧写,再看跪在地上的赵仁,背心一阵发凉。

他人呢?

雨松青注意到锦衣卫中间没有他,甚至连吴辞和朱燃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今日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也不能让这锦衣卫大都督移步吗?

赵仁许久都没有说话,身后的百姓开始喧哗。

“居然是赵县薄,这是为什么啊?”

“不会是另有隐情吧?”

“没道理啊,无冤无仇的……而且赵县薄素来为人谦和,也不是个贪财的。”

一个平时温润和善,对百姓宽容的人,做出这种伤天害理,毁尸灭迹的事情,的确让人瞠目结舌。

可惜,人心隔肚皮。

“我……”赵仁抬头,嘶哑的声音没带一丝犹豫,“是我杀的人,我认罪。”

燕暮将印泥放在他旁边,“那便签。”

“休庭!”

等到赵仁盖上了印章,章县令快速拍板“把门关上!”

朱红色的漆红大门被两侧的官吏关闭,百姓们还没有看到判决结果,怎么肯走人,但大家毕竟不敢跟官府对着干,各人嘀嘀咕咕吵闹两声之后,还是乖乖的回去了。

等到百姓都俩开了府衙外,章县令这才看见大门口还站着一位着青白色素衣,戴着帷帽的女子,他刚要皱眉嗔怒,让人把她拉下去,就看见燕暮笑脸盈盈的迎了上去。

“雨姑娘,你怎么来了。”

雨松青颔首笑道,“我来看下半场。”

赵仁的杀人手法她其实已经猜到七八分,可是她还不知道他真真正正的杀人动机。

燕暮心里一激灵,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两人的心眼子怎么都那么多?他咧开嘴角,一双丹凤眼笑开了“大都督……他。”

雨松青充耳不闻,歪着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陈蛟,攒着怒意走到他身边,正对着他的右胸就给了他一脚。

“报应!”

“你!”

陈蛟吐了一口血,恨不得吃了雨松青,可是突然看到她身后悄悄站着的人,一口气活生生咽了下去。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胡闹!”

章县令见她如此嚣张跋扈,重重一拍惊堂木,指着雨松青“来人,给我拖出去!”

几个官吏闻言,正准备上前将她拖走,可刚走了几步,锦衣卫默不作声的便将他们包围。

“行了。”

她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低沉微怒的声音,他腰佩利剑,一袭黛紫蟒袍,锦靴皮革锃亮,周生寒意。

简单两个字,镇住了两拨人。

雨松青斜斜睃着他,脸色瞬间拉了下来,没啃声,也没正眼瞧他。

李炽抬手,眼眸一眯,凉凉道“无关人等都出去。”

这里的无关人等,自然指黑水县官吏班子。

章县令一个踉跄,憋着一句话没敢问,他出去?他为什么要出去?此事难道不是黑水县的事情吗?

可眼前这个人毕竟是有着一夜抄三家人,一品锦衣卫指挥使,他又怎敢多问,灰头土脸的带着人走出了衙门。

李炽让人搬了一把椅子来,坐在赵仁面前,双手合拢,声音温和得渗人。

“成华二十一年三月初四,你前往汴州,灵州购买数吨铁器,连夜赶往黑水县,将手中的铁器分为五份,交给你同谋手中;成华二十一年六月十五到八月十五,你数次前往林州立城雍王府,此后,你又大肆在周边县丞购买废弃铁器铜器,并开具文书让守城士兵随你去运货,将铁器掩饰为砂石;成华二十二年春,你将制造好的假币先投放在周边县市,一共是三万三千贯,前后分为三次投放,每一次都借用黑水县官府的支出将铜币按照三比一的比列投放给商人,直到成华二十三年春。”

“你房里的东西的确处理的干干净净,可是赵乾原的屋子里,你与他通信的证据可是清清楚楚。”

雨松青闻言,眼底的疑惑一点点收拢,照这样说,那在赵仁府中其实什么都没有搜到?他其实一开始就怀疑赵仁?

但她也是赵仁推荐的人,李炽就不会怀疑她吗?

“你自知事情败露,想要斩草除根,又怕自己藏不好尾巴,便想着先解决当时为你做事的那五个同谋。可因锦衣卫查案,提前包围雍王府,你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斩草除根。”

李炽眼眸漆黑,幽深如寒谷,一字一句告诫他“赵仁,你该知道自己犯的到底是什么事。”

赵仁闷声一笑,戏谑的看着他“我就是杀了人,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

“噌——”

李炽起身拔出绣春刀,搁在赵仁的脖子上,“同谋私铸铜币,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没做过!”

赵仁额上的冷汗如雨下,咬着唇愤然“你们锦衣卫不就最擅长假造伪证,我认与不认,有什么两样!”

“你说的对,本座的确不喜欢跟人磨嘴皮子。”

他将赵乾原家中搜出的信件和私印扔给赵仁,“被人卖了还不自知,蠢货。”

“我……”赵仁抖着手瞟了一眼地上的信件,心颤得几乎要跳出来,看着赵乾原与自己来往通信的信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嘴唇瞬间苍白。

为什么?为什么!赵乾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留着这些东西!

李炽侧眸,不带半点情绪“雍王殿下天潢贵胄,即便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也不会伤及性命,可你们呢?你猜猜三法司会给你们定个什么罪证?”

“抄家灭族,恐怕难免。”

“大都督……”

赵仁匍匐在地上,拿起信件看了又看,颤颤巍巍地往李炽身边爬去,绝望阖眼,慌乱妥协。

“是赵乾原!是他!是他让我替雍王办事!他说了,一旦事成,所有钱财我与雍王府都可以三七分,是我财迷了心窍,我太蠢了!”

“你手中可有证据,证明是受了雍王殿下指使?”

绣春刀挑着他的下巴,李炽目光森森,“攀诬皇亲国戚,也是死罪。”

赵仁心口翻涌,忍了又忍,几乎要啐出一口血来,“我……大都督,我可否要您一个承诺?”

赵仁匍匐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我自知不能善终,可……我罪不及妻儿,求大都督她们一命!”

李炽撑着脑袋,靠在木椅上,思索片刻,讥讽道“赵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可知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这句话仿佛烫人一般,激得雨松青全身一颤,她抬头望过去,李炽的眼神轻轻飘过来,静静地看着她。

心砰砰跳了几下,呼吸停息一刻。

只是一瞬间,李炽冷冷的唇一抿,淡淡道“本座会尽力保全,但难逃牢狱之灾。”

听到这个承诺,赵仁松了一口气,开始徐徐将如何与赵乾原开始接触,如何被这块巨大的蛋糕吸引,如何开始制定目标,如何与雍王府分利的详述情况全部细细道来。

他虽然回了与赵乾原的书信,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的账面都做了两份,一份交给了雍王,一份藏在自家床底。

听到这里,雨松青便有些倦了,千头万绪的线索最终盖棺定论,都指向这位雍王殿下。

那五个人即便不会被赵仁灭口,也难逃死罪。

可是……雨松青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雍王已经贵为亲王,财产无数,私田无数,整个宁州的税收他要占四分之一,又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李炽。”

直到人已经走完了,雨松青忽然唤住他,犹豫问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是开始怀疑他的?”

他初告诉她,是在她被人绑走的那晚,可是凭借今日李炽准备的证据,又怎么会是这几日发现蹊跷的呢?

“本座无须跟你阐明。”

李炽负手侧立,神色慵懒,气质高冷,语气几乎倨傲。

雨松青嘴角泛出冷笑,自嘲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她第一次出现,可是赵仁亲自推荐,凭李炽这敏锐的心思,怎么不可能不会怀疑她?

说完这句话,雨松青就恨不得封上自个儿嘴巴,明知故问的事情,说出来丢人吗!

李炽眼神复杂难测,“凭你是谁?本座为何不能怀疑你?”

果然,他一开始就怀疑他,所以才会让她参与这案件当中,将她放在身边,就是为了监视。

雨松青面色僵硬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正色道“是,大都督自然可以怀疑所有与这件事情有关系的人,既然大都督找到了凶手,我与您的交易也算结束了。”

货到钱清,自然结束。

心底虽有所失望,可惜事与愿违。她与李炽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他对自己那一丝丝“特殊”也不过是怀疑之下的利用,审判之下的恻隐。

她的胸口像是闷了一块石砾,咯在气管里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但她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待雨松青走后,燕暮迟迟上前,斟酌着李炽的脸色,缓缓道“都督,您为何……”

口是心非!扭扭捏捏!

李炽眯着眼看着雨松青决然离去的背影,直到这一抹素白背影穿过官衙内的树木,伴随着她身上檀木香味缓缓消失,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这是一趟浑水。”

参与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