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面对老队长的质问,李飞宏再也无法狡辩。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王警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的,我只是想要找她玩玩的,玩玩而已,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
那一刻,真凶确定!
也是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一起流氓因色起意而犯下的罪行,直到李飞宏娓娓道明真相,我蓦然感到如临渊薮,如坠寒潭!
人性之恶破皮而出,汩汩地四散开来。
李飞宏说,他的录像厅就开在鹿苑二中附近,他也认识一些学校的学生,那些学生也想找社会上的“大哥”做靠山,他和录像厅的小流氓小混混就成了那些学生身后的力量。
李飞宏特别喜欢女学生,每次组织聚会,那些学生都会带一两个也想要“混社会”“认大哥”的女生过来。
十四五岁,浓妆艳抹,毫无禁忌,单纯又世俗。
有一次聚会,一个叫做辉仔的小流氓带来了一个小妹妹。
李飞宏两眼放光,就问那个小妹妹的基本情况。
辉仔说那个女生叫做马舒瑶,育才中学初三年级的学生,之前一直想要认识宏哥,就是没有机会。
听到这里,我不禁问道:“马舒瑶,你是说马舒楠的妹妹马舒瑶?”
李飞宏应声道:“没错,就是她。”
马舒瑶!
那一刻,马舒楠奸杀中那个最先“发现”姐姐离家的妹妹再次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我看向老队长和邱楚义的瞬间,他们也看向了我。
虽然在之前的调查中,我们也了解到了马舒瑶学习成绩不好,时常旷课,甚至和一些社会人员来往,但是始终没有将她列为重点,即便在深入排查马舒楠社会关系的时候,也没有将她的人际关系和马舒楠的被害关联起来。
那个在我们看来最不可能产生嫌疑的人,此时此刻,却在凶手李飞宏的口中说了出来。
李飞宏表示,那一次聚会之后,他就对马舒瑶有了印象。
辉仔见李飞宏对马舒瑶感兴趣,就专门找到李飞宏,说是已经帮他“试过”马舒瑶了,在那方面特别放得开,不仅主动,还特别配合。
之后,在辉仔的安排下,李飞宏就和马舒瑶发生了关系。
其实,对于马舒瑶这种女学生,李飞宏就是玩玩而已,没想到这一次,马舒瑶却说自己特别喜欢李飞宏,她早就想要跟着李飞宏了。
她说,这种生活让她特别向往,她不想上学,就想混社会。
对于这种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李飞宏说他根本不会拒绝,反正也是“白玩”。
俗话说,不玩白不玩,白玩谁不玩。
听到这里,我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奸杀马舒楠呢?”
李飞宏咬了咬唇瓣:“警察同志,我就是想要玩玩,没有想过杀人的,真的没有……”
我没说话,只是凝视着李飞宏的眼睛,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次,马舒瑶又来到了录像厅,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女的。
当时,李飞宏正好也在。
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梳着大辫子,脸蛋俊俏,身材丰满的女孩,尤其是胸部,走起路来还一晃一晃的。
这让李飞宏看进了眼里,也看进了心里。
像是一根羽毛,轻佻地撩拨他的心尖。
后来,他得知这个女人叫做马舒楠,马舒瑶的姐姐,她得知妹妹经常旷课,还来录像厅鬼混,就跑到了这里找人。
那一次,马舒楠强行将马舒瑶拉走了,还说在这里的都不是好人,马舒瑶反驳道:“我就是不想要当好人,我就想要和他们在一块!”
没多久,马舒瑶又过来了。
这一次,李飞宏问起了她姐姐的事情,还说她姐姐身材不错,就是脑筋僵硬,有机会她们可以一起玩一玩。
不仅如此,李飞宏还让马舒瑶仔细描述一下马舒楠的身材,马舒瑶就说她姐姐发育得特别好,皮肤白又嫩,奶子也很大。
李飞宏就对马舒瑶说想要和马舒楠玩一下,马舒瑶说她姐姐不会同意的,李飞宏又说只要将马舒楠约出来,其他的事情交给他,他还对马舒瑶说,只要她办成了这件事,就让她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之后,马舒瑶就对李飞宏说,她想要了一个好办法,可以将姐姐骗出来。
她说让李飞宏派人去找马舒楠,就说马舒瑶欠了钱,让马舒楠过去解决问题,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救妹心切的马舒楠肯定会赴约。
就这样,3月9日那天中午,李飞宏让人偷偷找了马舒楠,约定晚上七点是出门时间,然后找人将马舒楠带到了偏僻的杨树林木屋。
在那里,李飞宏已经早早等候了。
那一刻,案件的细节正在逐一拼凑完整。
李飞宏的供述也对应了于泽水当时跟踪马舒楠回家所看的一切,比如有男人骑车子在门口等待,比如马舒楠跟随那个男人汽车来到杨树林等等。
我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你和马舒瑶联合将马舒楠骗到木屋之后呢?”
李飞宏继续道:“当时,我和马舒瑶就在木屋里等着,快要八点的时候,我的两个小弟将马舒楠带了过来,她看到我之后,就问马舒瑶在哪里,我说不要着急,只要她陪我睡一睡,我就不再找马舒瑶的麻烦,她骂我是流氓,我说我就是流氓,她想要跑,我就让两个小弟将她控制了,压在了地上,我吃了性药,也给她喝了水。”
我强忍怒气问道:“给她喝了什么水?”
李飞宏解释道:“就是,我托人弄到的听话水,只要女人喝了,就会变得听话,也会更加配合,由于她还是会反抗,我就将她的内衣扯掉了,绑住了她的双手,然后,我就感觉特别刺激,终于将马舒楠弄到手了……”
那一刻,那个残忍的画面缓缓浮现在了眼前。
邪恶又绝望,冰冷又破碎。
我倏地闭上了眼睛,试图切断与这个画面的联系。
李飞宏的供述仍在继续:“当时,马舒楠躺在那里,她疯狂地扭动和挣扎,还向马舒瑶求助,马舒瑶什么也没做,就是这么看着我强奸了马舒楠,马舒楠越是这样,我就感觉越刺激,我压住了她的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小弟压住了她的双腿,马舒瑶还过来帮了忙,不仅是我,我还让两个小弟强奸了马舒楠,马舒楠一边骂我们,一边说报警,我当然不能让她报警,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最后把她掐死了……”
老队长提醒道:“之后呢?”
李飞宏也稍稍松了口气:“说真的,我也吓坏了,我没想到自己杀了人,马舒瑶也吓死了,她没想到我会掐死马舒楠,她哭着骂我是畜生,我说她也是畜生,如果我们被抓了,她也逃不了干系,她出了主意,还骗出了她姐姐,她也是帮凶……最后,我们都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这个地方不宜久留,我也知道我们没办法转移尸体,只能将尸体丢在这里,我更知道只要马舒楠的父母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报警,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也会报警,所以,我们就简单清扫了现场,还擦除了一些痕迹,我也嘱咐了他们三个,必须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尤其是马舒瑶,如果警方发现马舒楠失踪了,一定会找她了解情况,到时候,她就说自己在家,然后看着姐姐出了门,只要撇清了她的嫌疑,警察就不会找到我们,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听完李飞宏的供述,我也不得不感叹地说得没错。
如果他没有为了炫耀,酒后失言,如果不是那个盗窃团伙落网,意外说出了这个信息,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这个案子就会如他所说,永远查不到他的身上,也永远不会侦破。
虽然李飞宏供述了整个案发过程,但是案件中仍旧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在案发的次日上午,出现在木屋的瘦削男人是谁?
李飞宏说,当时的两个小弟分别是小甘和鹏子。
在找到二人,尤其是找到小甘之后,我一眼就认定他是那个出入木屋的瘦削男人。
随后,这个叫做小甘的男人也供述,那一晚,他跟随李飞宏去了杨树林的木屋,晚上七点半的时候,他去林子外面迎接鹏子和马舒楠。
他所说的情况和李飞宏的供述基本一致,包括吃药,包括强奸,包括压制,包括杀人,等等。
他还说自己之所以会再次回去,就是感觉心里特别愧疚,最后带了一件绿色的旧大衣,盖在了马舒楠的尸体上。
至于另一个帮凶鹏子所说,也和他们二人的供述如出一辙。
老队长将马舒瑶放到了最后。
即使到了现在,即使有了李飞宏的指证,即使有了小甘和鹏子二人的证明,我仍旧无法相信马舒瑶竟会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更无法相信,为了讨要李飞宏的欢心,让自己跟着李飞宏厮混,她竟然可以出卖自己的姐姐,将她的身体送给一个心怀不轨的流氓。
我想要得到一个解释,也必须得到一个解释。
随后,在那家叫做“姐妹发廊”的店面里,我们找到了已经做了两个月小姐的马舒瑶。
和初次见到的那个叛逆朝气的她相比,眼前这个艳俗成熟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当时,她没想到我们是因为马舒楠的案子而找她,当我向她出示了“逮捕证”,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沙发上。
在公安局的讯问室内,我们对马舒瑶进行了讯问,听闻李飞宏等人已经被捕,她没有任何掩饰,直接供述了所有罪行。
当我问及她为什么会答应李飞宏的要求,甚至帮他将姐姐马舒楠骗过去的时候,她是这么解释的:“其实,我早就想要教训她了,从小到大,她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什么都比我好,比我强,比我厉害,爸妈越是喜欢她,就越是讨厌我,他们越是想让我成为她,我就越是想要和他们作对,直到我旷课,还和小流氓有联系之后,她竟然给我上课,管束我,甚至打过我,说什么我不自爱,早晚被人玩,还说什么我不给爸妈做脸,只能给全家人丢人。当时,我特别喜欢宏哥,他提出这个想法,为了讨好他,我就答应了呗……”
我追击道:“她是你的姐姐,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就忍心这么做吗?”
马舒瑶咂嘴道:“姐妹?她没有把我当过妹妹,我也没有把她当过姐姐,我最恨她这种货色了……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准备了迷奸药,最后把她……把她掐死了……”
说到这里,马舒瑶陷入了沉思,她似乎也回忆到了那一晚的一切。
就算她说讨厌姐姐,就算她说她们不是姐妹,就算她说想要教训甚至报复姐姐,她也没有想过杀人,没有想过要对方的性命吧。
即便如此,我仍旧感到了人性深处的险恶,哪怕是最亲的姐妹,仍旧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你推进深渊。
讯问的最后,老队长叹息道:“我不知道这些年,在你们姐妹之间究竟发生过多少事情,我也不知道她的高傲和管束,让你对她的厌恶和恨意有多深,但是我想说,不管她之前说过做过什么,在你骗他,让她去杨树林的时候,她是关心你,甚至非常在意你的。”
马舒瑶抬眼道:“你什么意思?”
老队长缓缓起身:“如果她不关心你,不在意你,根本就不会单独赴约,我想,她应该预知到了危险,也做过假设,但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还是选择听从对方的话,没有告知任何人,而是单独前往,我也有姐姐,我想,这就是一个姐姐本能的责任吧。”
话落,老队长离开了讯问室,只留下了马舒瑶怔怔地坐在那里。
我不知道老队长的那一句话是否让她有所反思,在我们离开后,那一声从讯问室内传出的哀嚎仿佛给了我回答。
突然的忏悔,还是鳄鱼的眼泪呢?
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只能她自己知道了。
案件至此,终于完结。
虽然案件完结了,但是那个普通的四口之家却再也无法恢复了,在我们找到醉醺醺的马学文,并告知他案件真相之后,他先是一怔,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两个女儿,一个成为受害者,另一个竟是帮凶。
他趴在那里,始终没有起身。
从今往后,这个家里只有他自己了,从今往后,他的人生也只剩下了无尽雨天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那些手挽手,亲密说笑的女孩子们,我问老队长:“马舒楠和马舒瑶是亲姐妹,亲姐妹之间真的可以做出这些吗?”
老队长倚靠着车厢,他也凝视着那些在我们面前经过的笑脸:“亲姐妹也好,亲兄弟也罢,甚至父母子女,丈夫妻子,相比陌生人,亲密关系,亲人关系,甚至亲戚关系往往是更危险的存在。”
我看向了老队长,他继续道:“这种危险是隐蔽的,细碎的,不易察觉的。也正是它的隐蔽,细碎和不易察觉,才让你放松了警惕,在你想要回身退出之时,给了你致命一击,你以为的暖心骄阳,其实是一轮不折不扣的黑色月亮。”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用亲密关系包裹人性。”
接着,他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厢。
我将这句话记在脑子里,也记在了心上。
任何时候,都不要用亲密关系包裹人性。
亲密关系如纸,人性之暗如火,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不要高估纸的力量,更不要低估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