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在何艳茹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她向我们说明了一切:“一开始,我也没有看到那张报纸,还是我对象回来和我说,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寻人启事,照片好像就是表姐的,我找来报纸之后,确定那个人就是她,我感觉不太好,就去了她家,发现她不在家,她丈夫也不在家,我就去了她婆婆那里,她婆婆说他们搬走了,我问他们搬去了哪里,她婆婆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我就推测,她可能又跑了。”
我打开笔记本:“什么叫做,她又跑了,她之前经常跑吗?”
何艳茹叹息道:“在此之前,就我知道的,她跑过两次,都没有成功,最后都回来了。”
我继续问道:“她为什么要跑呢?”
何艳茹咬了咬唇瓣,似有犹豫,然后说:“因为,她一直被打。”
我抬眼看向了何艳茹,又看了看老队长和邱楚义:“被打,被谁打,她的丈夫吗?”
何艳茹点头道:“就是我的表姐夫,窦骁勇。”
接下来,何艳茹向我说起了她了解的情况。
季明丽的父母早亡,她和哥哥跟随叔婶一家生活,多年前,她哥哥和别人去了南方打工,出了意外摔死了。
之后,季明丽就一个人生活了。
十二年前,时年二十四岁,在当时算是“老姑娘”的季明丽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县里路东小学当数学老师的窦骁勇。
窦骁勇是二婚,他的头婚妻子在婚后第三年登梯上房时不慎坠落,摔到脑袋,死了。
虽然是二婚,但是窦骁勇工作稳定,性格也不错,算是有口皆碑。
因此,二人谈了三个多月,就听从了男方安排结婚了。
何艳茹回忆道:“当时,大家都说表姐是走了运了,包括我在内,也是这么以为,直到有一次,我过去找她,发现她受伤了,脸上青紫,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我这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老队长开口道:“季明丽被打了?”
何艳茹应声道:“当时,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就是自己摔的,但是,我看得出来,那并不是普通的摔伤,我就问她是不是被窦骁勇打了,最后,她承认了,她说窦骁勇就是心情不好,回来吵了两句,窦骁勇就动手了,她还说窦骁勇已经道歉了,也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情况了。”
我提醒道:“好,你继续说。”
何艳茹感叹道:“虽然我也劝过她,但毕竟是他们夫妻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直到后来,我听说她摔伤了,就过去看她,发现她伤得很严重,尤其是脚踝,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什么也没说,就是哭,我知道,又是窦骁勇打她了,我问她原因,她说她也不知道,那天,窦骁勇回家之后,说她做的饭菜味道不好,就开始骂她,然后打她,她想要向外跑,却被窦骁勇给拖了回来,继续殴打,直到窦骁勇打够了,又低头向她道歉,还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听到这里,我恍然看到了若干年前,坐在病**,低头啜泣的季明丽。
何艳茹无奈又绝望地说:“那时候,我问她,如果窦骁勇还是继续打她怎么办,她说自己尽量不去招惹窦骁勇,窦骁勇就不会打她了,我就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婚,如果离婚了,就可以摆脱殴打了,她说没有想过,还说他们已经有了孩子,没办法离婚,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好好保护好自己。”
说到这里,何艳茹陷入了沉思:“后来,我又见过表姐一家,每一次,她和窦骁勇都会表现得非常和美,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实际上,她在家里经常遭受殴打。其实,可能也有别人知道表姐被打,只是大家都保持着基本的体面,没人提及,更没人说透罢了。”
老队长又问:“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何艳茹继续道:“后来,我们就搬走了。我偶尔和表姐见面,也会发现她脸上或者手上有瘀痕,既然她不想说,我也没有多问什么。过了一年多吧,有一次,我下班回到家,窦骁勇突然就过来了,张口就问我表姐去哪了,我自然说不知道,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表姐突然离家了,我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就是吵了两句,表姐就丢下他和孩子出门了,然后他就走了,我知道他们不是发生了简单的争吵,他肯定又打人了,表姐无法忍受,选择离家出走。”
我追问道:“你继续说。”
何艳茹回忆道:“过了两天,我过去找了表姐,发现她已经回来了,就是窦骁勇将她找了回来,她确实是承受不住殴打而离家出走,躲到了外面,只是没想到窦骁勇这么快就将她找了回来,意料之中,她被找回来之后,就被窦骁勇打了一顿,窦骁勇还对她说,如果以后再想着离家出走,他就将她打死,大家谁都别想好过,窦骁勇还说表姐死了就死了,他们的儿子一辈子都不会好过,为了儿子,表姐只能继续忍耐。”
我稍稍停顿:“再后来呢?”
何艳茹解释道:“再后来,我们的联系也少了,有时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虽然我们没有见面,但是我知道,窦骁勇一直在殴打她。前两年,我们还见过,她的样子老了很多,还留起了长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我问她眼睛怎么了,她说没事,我追问了两句,她说之前摔倒了,伤到了眼球,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我说是不是窦骁勇打的,她说不是,就说自己摔伤了,跟窦骁勇没关系。其实,我知道,那就是窦骁勇打的,他把她的一只眼睛打瞎了。”
合上本子的瞬间,我忽然感到了一种隐约的悲伤。
为何艳茹的叙述,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更为她如履薄冰的生活。
通过何艳茹,我们也得到了季明丽和窦骁勇的住址以及窦骁勇母亲的住址。
坐上车子的时候,邱楚义开口道:“通过何艳茹所说,季明丽应该是常年遭受丈夫窦骁勇的殴打,她甚至有过离家出走甚至逃跑的举动,最后都被找了回来,因此,这一次,她离开老家,来到南疆县,应该也是为了逃避殴打,逃避窦骁勇。”
我补充道:“那个中年男人也说过,拖行季明丽的男人自称是她的丈夫,这表明,那时候的窦骁勇应该是找到了季明丽,他非常愤怒,然后殴打了季明丽,最后将季明丽拖了出去,杀人分尸抛弃,从这个角度分析,他确实拥有重大作案嫌疑。”
见老队长没说话,邱楚义追问道:“王队,您的想法呢?”
老队长分析道:“你们的推测也算符合常理,一个遭受殴打,一个残忍施暴,一个逃跑,一个寻找,最后找到了,二人发生冲突,最后杀人抛尸,但是,就目前掌握的线索分析,窦骁勇仅仅是拥有作案嫌疑,他确实找到了季明丽,也殴打并拖行了对方,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杀人分尸的凶手,只要他否认,就可以轻松从这个案件中逃脱。况且,我们也只是通过何艳茹的叙述了解了季明丽和窦骁勇,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这时候,邱楚义抿了抿嘴:“咱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问邱楚义:“走访取证的事情吗?”
邱楚义无奈地看了看我,然后指着自己的肚子说:“它说,已经中午了,它想要吃点午饭了。”
老队长笑了笑:“还别说,我也饿了。”
我瞥了邱楚义一眼:“什么时候,你都忘不了这顿饭。”
邱楚义反驳道:“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充当免费闹钟,有我提醒你们按时吃饭,你们才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们就知道我的重要了。”
我冷哼一声:“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就谢天谢地了。”
若干年后,我和徒弟外出办案取证,也会一时忙碌,忘记吃饭,直至肠鸣回**,我才蓦然发现没有吃饭。
我的身边没有邱楚义,再也没有人提醒我按时吃饭了。
我轻轻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耳边忽然就回**起了他的那一句:“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们就知道我的重要了。”
原来,邱楚义离开我们那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