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真凶暴露

发生在盛阳市晨西区春和街道的三起案件,很有可能是一个连环杀手所为,其为一名男性,日常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春和街辖区内,犯罪动机系遭到女性的情感背叛,进而报复社会。针对以上案件特征,重案队派出大批警力对常年居住在春和街的成年男性,以及长期生活和工作在辖区内的本地或者外来男性务工人员,进行拉网式的排查走访。这多少带有一些无奈,面对所谓连环杀手性质的犯罪,所有人都很陌生,只能采取最常用、最原始,往往也是最有效的办案方式。

先前,重案队积极寻找被害人之间的关联性时,骆浩东心里很不以为然,认为队里是在做无用功,但现在他意识到找出这种关联性是非常必要的。理由很简单:社会上风流**成性的男男女女很多,为什么凶手偏偏选中她们三个?骆浩东认为在她们三个人身上,除了“**”这一共同要素,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将她们联系在一起。并且,或许那种关联,只有凶手能够注意到,而其他人,甚至被害人自己本身,都没有留意到。

带着上面的思路,骆浩东一边跟随宁博涛执行队里分派的排查任务,一边尽可能挤出一些时间,找几个被害人的家属深入沟通和交流信息,以至于每天都是大半夜才回到队里。然而,他还不能立马休息,还要强打着精神翻阅案子卷宗,期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把案子细节全部吃透,从而得到一些启发。

连着几个晚上,骆浩东翻阅卷宗都持续到下半夜,身子实在有些熬不住,便迷迷糊糊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迷离中,三个女被害人的形象轮番在大脑中浮现,她们都顶着遇害时的妆容和装扮,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在一阵“噔噔噔”的声响中,翩翩冲骆浩东走来。很快,她们已然将骆浩东环绕,个个眉目含情,做出各种狐媚的姿态,继而几只白嫩无瑕的玉手开始轻轻抚摸骆浩东的脸颊和脖颈,被这样簇拥着,骆浩东感觉畅快无比。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脖颈上传来一阵疼痛,骆浩东环视身旁,竟看到三个女人的面庞已然血色全无,如僵尸般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正冲他撕咬着……

骆浩东身子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个噩梦,而且是个荒诞无比的梦,不免倒吸了几口凉气,心有余悸地自我安慰一句:“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话音刚落,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但只一掠而过,没留下丝毫印象。骆浩东很确定刚刚那个念头会带给他一些启示,于是他拍拍脑门,用力想,拼命回忆,希望能把转瞬即逝的灵感,从大脑中某个角落里再捞出来,只是一时之间并没能如愿。这让他很难受,就如同话到嘴边,突然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一样。

骆浩东并不气馁,决定换一种思路,尝试着回忆出梦境中所有的场景和细节,从而试试看能不能再激发出一些灵感。梦境中,三个被害人妆容精致,装束艳丽,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种妩媚撩人的气质。虽然年龄和生活环境不同,但总体来说她们三个各有各的韵味和魅力,都算是美女。漂亮多姿、风流浪**,是外人给她们贴的标签,可这样的人在社会中并不鲜见,凶手为何偏偏只选中她们三个呢?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三个人共通的,能够激发凶手的阴暗面,令他无法控制自己……

骆浩东郁郁地闭上双眼,继续梳理梦境,脑海里用尽全力搜索着梦境中的细节。蓦然间,耳畔似乎传来一阵“噔噔噔”的声响,当然并非真的有声响,而是骆浩东回忆起刚刚的梦境中有过这么一阵声响,似乎正是这一阵声响让他有所顿悟。骆浩东终于捕捉到先前那一丝灵感,随即赶紧从卷宗中翻出几名被害人遇害时的尸体照片,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尤其注意观察照片中尸体的双脚部位。少顷,他将视线投向远处,嘴里轻轻嘟念道:“难道犯罪人在意的被害人之间的关联会是‘它’?”

骆浩东抑制不住一阵兴奋,使劲拍了下办公桌,又赶紧把手收回来,看了眼挂在大办公间墙上的表,已是下半夜2点,同事们都早已进入梦乡,他便只能暗自欣喜。再者说,刚刚那个推想只在其中两个被害人身上得到证实,尚需在刘美娜身上再做验证,结果如何还很难说,过早宣扬或许会打破队里现有的工作节奏,暂时还是低调为好。

好容易挨到天亮,骆浩东拦住从队长办公室懒沓沓走出来正要去洗漱的宁博涛,说他想去刘美娜家里再找找线索去。宁博涛问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想法,骆浩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得先验证一下,随后再向他汇报。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宁博涛对他已经充分信任,稍微琢磨了一下,正好看见何兵从食堂打了早饭回来,便让骆浩东先把早饭吃了,然后跟何兵一块过去。

吃了早饭,何兵开车,拉着骆浩东先去找刘美娜的父亲取钥匙,随后两人快马加鞭赶到位于向阳小区19号楼刘美娜的住所。

两人先后下车,走进楼里,一口气上到四楼。楼梯口右边便是刘美娜的家,也是春和街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案发现场。何兵拿出钥匙开门,先走进房内,骆浩东紧随其后跟进去,顺手带上房门。

何兵不明所以,进到房内,便开始瞎转悠,骆浩东却在玄关处驻足未动,因为他感兴趣的只有搁置在门边的入户鞋柜。鞋柜是胡桃色的,大概1米高,外表有两扇百叶门,看着像是实木做的。骆浩东蹲下身子,将两扇门同时拉开,看到里面总共有五层,大部分空间已被占满。除了家居鞋和几双旅游鞋,里面摆着的大多是时尚女**穿的高跟鞋,高跟的、矮跟的、粗跟的、细跟的都有。骆浩东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看到如此多的高跟鞋,想必自己的判断已然对了大半。那另一半呢?骆浩东的视线在眼前这些高跟鞋中迅速游走,很快他被一双杏色细高跟拉带凉鞋吸引住。他把鞋拿在手中,细细打量:鞋面崭新,脚底磨损几乎看不出,鞋跟细细的,有六七厘米高,上面还钉了一个新鞋掌,显然这是一双没穿过几次的新鞋。那这会不会就是案发当天刘美娜穿过的鞋呢?

“琢磨啥呢?”何兵看到骆浩东手里拿着双鞋在发愣,便凑到他身边问道,“你到底要找啥线索,别卖关子了行不?”

骆浩东把手里的高跟鞋冲何兵晃了晃:“就找它。”

“这鞋怎么了?”何兵问。

骆浩东未急着回应,先从后屁股兜里拽出一个透明证物袋,将手里的高跟鞋装进去,随后才解释说:“你好好回忆回忆,谢春燕和姜杉遇害时,是不是也穿着类似的细高跟鞋?”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何兵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明就里。

骆浩东继续解释说:“三个女人遇害时都穿着高跟鞋,这本身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哦,你是说凶手专门挑穿高跟鞋的女人下手?”何兵恍然大悟道。

“有这方面的激发因素,但应该不是全部。”骆浩东说。

“那倒是,穿这种高跟鞋确实挺吸引男人眼球的。”何兵轻点下头,顿了下,又反驳说,“不对,刘美娜是在家里被杀的,你怎么知道她当天穿过这双鞋呢?”

“去找人验证一下。”骆浩东抖抖手中的证物袋,信心满满地说。

“找谁啊?”何兵追问道。

“你自己不会想啊?”骆浩东一边推开门,一边故意逗何兵。

何兵从后面用力推搡一把,直接将骆浩东推出门外,回身一边用钥匙锁门,一边嚷嚷说:“我发现你跟‘拧巴涛’那老东西学坏了,说话越来越没个正行。”

二人开着玩笑,从刘美娜家的楼栋里走出。到了车上,骆浩东不再卖关子,跟何兵说去北站工商所,找一下刘美娜遇害前新交往的男朋友姜家原,案发当天两人曾一同在中街步行街逛过街,他肯定知道刘美娜穿的是什么鞋。

到了工商所,顺利见到姜家原。骆浩东拿出高跟凉鞋让他辨认,姜家原立马表示鞋是他和刘美娜当天逛街的时候新买的,还说刘美娜喜欢得不得了,买完就忍不住穿在脚上。如此便证实了骆浩东的判断,“高跟鞋”是凶手选择猎物的硬性标准。而更让骆浩东兴奋的是,刘美娜的鞋是案发当天新买的,买完刘美娜就穿在脚上,那之后她和姜家原一起吃了午餐,再之后两人分手,刘美娜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也就是说,凶手只能是在这样一个时间段里选中刘美娜的,那么追踪这一时间段刘美娜的行踪轨迹,很可能就会追踪到凶手的踪迹。

“你觉得刘美娜有没有可能是在公交车上被凶手盯上的?还有谢春燕和姜杉,会不会也是在公交车上被凶手盯上的?”辞别姜家原,何兵不着急开车,歪着脑袋冲骆浩东问道。

“对,哦,不对,”骆浩东先是点头,又立马使劲摇头,“咱不都调查过吗?谢春燕被杀当晚,是坐出租车回的家。”

何兵表情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问:“那还有什么地方能让这三个女的产生联系?”

骆浩东沉吟一下,猛然抬头说:“对了,咱们漏了一点,刘美娜的新鞋钉过鞋掌对吧?肯定是在她当天回家的途中钉的,有没有可能三个被害人曾经分别找过同一个修鞋师傅钉过鞋掌呢?”

“这靠谱,去证物室把鞋找出来看看不就行了?”何兵提议说。

“等等,不急……”骆浩东摆下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声嘟念道,“鞋匠、春和街、连环杀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何兵一脸莫名其妙地问。

“刚刚提到修鞋师傅时,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骆浩东解释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中街步行街到春和街应该坐9路公交车,刘美娜当日应该就是坐着9路车返回家中的,而9路公交车春和街站设在春和街农贸市场的边上,而在农贸市场门前只有一家修鞋铺子,鞋铺的主人就是咱们曾经走访过的刘万江……”

“你是说,给刘美娜修新鞋钉鞋掌的有可能是刘万江?”何兵终于明白骆浩东的意思。

“我觉得是他。”骆浩东点下头,接着又问,“对了,这几天排查走访,你手上是不是有那三个女被害人的照片?”

“有,在这里。”何兵拍拍放在汽车前操作台上的手包,随即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踩下去,带着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车子猛地蹿了出去。

来来回回折腾,再回到春和街时已过了中午饭点,骆浩东和何兵都饿得不行,便先找家小吃店吃了碗面,然后才去到刘万江开的修鞋铺。

鞋铺的位置在靠近农贸市场东门的一个小铁皮房里,有六七米的样子,门口竖了块破旧的木招牌,上面写着铺子的经营范围,包括修鞋、擦鞋、皮鞋上浆改色、旅游鞋清洗、修拉链、修箱包、修伞等等的,总之服务项目还挺全面的。

骆浩东和何兵走进铺子的时候,铺子里正有活计,刘万江坐在补鞋机旁专心致志地修鞋,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轻人也正在闷头给客人擦鞋。听到脚步声,刘万江微微抬头,看到两人,瞬间一愣,想必认出二人是找他问过话的警察。而骆浩东的视线却被擦鞋的年轻人吸引住,因为这个年轻人他见过,正是前段时间在姜杉被杀现场外遇到的,帮助骆浩东破解“明信片上寄语”的那个年轻人。

刘万江注意到骆浩东的目光,赶忙解释说:“这个是我儿子,平日休息的时候会来铺子帮帮忙。”

年轻人听到父亲的话音,也随之抬头冲骆浩东温和地笑笑。

骆浩东点点头淡然回应,心中却莫名一阵激动,年轻人的出现,让骆浩东觉得自己好像悟出点什么,案子脉络似乎也逐渐清晰起来。

“来,来,二位,别愣着,坐,坐。”刘万江拿了两个马扎,让二人落座,顺便扫了眼他们脚上穿的鞋,一边继续干手里的活计,一边问道,“二位是来修鞋的,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骆浩东冲何兵使了个眼色,随即把视线放回到刘万江的脸上。何兵从手包里拿出三张照片,从中抽出刘美娜的照片举到刘万江眼前,问道:“这个女的你见过吗?”

“这是那个小学老师吧?”刘万江抬头打量一眼照片,随即低头继续干活,“前阵子来我这儿钉过鞋掌,不过听说她被人杀了,是吗?”

“具体哪一天来的,能记住吗?”何兵继续问。

“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具体的说不上来,但她穿的那双鞋我能记住,是一双拉带高跟凉鞋。”刘万江说。

鞋能对上,那时间也差不了,刘美娜应该是在案发当天来刘万江这儿钉过鞋掌。骆浩东又冲何兵使了个眼色,何兵便把手里另外两张照片,也就是谢春燕和姜杉的照片,又举到刘万江眼前,让他辨认。

“这俩女的好像……”刘万江看着照片,话说到一半,眼神中蓦地闪过一丝犹疑,皱着眉头反问道,“哦,听说我们春和街这里有好几个女的被人杀了,不会就是这三个吧?”

何兵未置可否,问道:“这俩女的你到底见没见过?”

刘万江迟疑一下,缓缓摇摇头,然后从脚边拾起一个长锥,开始给手上的鞋钻孔。

“一点印象也没有吗?”何兵追问。

刘万江又摇摇头,没言语,手上打孔的动作也没有停,似乎突然间对问话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太搭理两人了。

骆浩东见状,从何兵手里拿过那两张照片,起身走到刘万江儿子身前,让其辨认。年轻人看了几眼照片,又看了看正在专心修鞋的父亲,然后无声地摇了摇头。

骆浩东若有所思地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冲刘万江问道:“你喜欢看小说吧?上次在台山村见面时,看到你的茶桌上放着一本侦探小说。”

被骆浩东的话题吸引,刘万江勉强抬下头说:“对,我以前是水泵厂的售后维修工人,常年驻扎在外地,闷的时候就买几本小说打发时间,时间长了便养成爱读小说的习惯。”

“阿加莎的小说爱看吗?”骆浩东又问。

“喜欢啊,她的书但凡市面上有卖的,我都买过。”刘万江表情有些诧异,“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随便问问。”骆浩东微笑着说。但转瞬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滞了,因为他注意到刘万江手上拿着的那个钻孔锥——锥身细长尖利,七八厘米的样子,后面还带着一个木柄。骆浩东心中猛然一凛,随即强作镇定道:“行,你们忙吧,我们走了。”

目送骆浩东和何兵离去的身影,刘万江下意识地将拿着锥子的手缩到补鞋机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