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君子背后

骆浩东是如何推理出案发当晚姜杉曾威胁过张冲的?答案是通过一个碎酒瓶。骆浩东先前到画室二楼查看时,发现在楼梯口附近的墙根下面有几片碎玻璃碴,并且墙上还有一个被重物砸过的印记,似乎是张冲在气急败坏之下,随手拾起喝完的酒瓶摔到墙上造成的。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对不起姜杉,那么他又何必如此暴怒呢?肯定是被姜杉拿捏住了什么把柄,而在骆浩东看来,那个把柄只能是张冲在刘美娜案件中的不在场证明。

事实表明,骆浩东猜对了。不仅这一次,实践也证明,他针对“女舞客失踪案”的犯罪人做出的一系列分析,对办案的指向性作用也相当明显。按照他给出的嫌疑人特征,重案队民警询问过多名经常出入百花舞厅的舞客,汇总这些人提供的线索,最终将嫌疑人范围缩小到三人。其中,一个是倒腾化妆品的小老板,一个是退休干部,还有一个是在某厂矿给领导开小车的司机。重案队随后暗中对这三人的社会背景进行了摸查,发现倒腾化妆品的小老板经济富足,不仅有家室,还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情人,既不缺钱,也不缺女人。而那个退休干部,虽然是一个鳏夫,但是和女儿女婿生活在一起,并不具备作案条件。至于那个小车司机,则疑点重重。

那个小车司机叫潘洪波,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在晚间出没于白云舞厅,在众舞客眼里,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不仅舞技一流,出手也很阔绰,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每一个女舞伴都非常尊重,口碑特别好,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潘哥。潘洪波现年52岁,虽然有家室,但自打春节过后她媳妇就一直在女儿家伺候月子和带孩子,基本不怎么回家,也就是近大半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居住。工作则相对轻松,也很有规律,主要是早晚接送厂领导上下班,送完领导之后,他可以把车开回家,偷摸自用也没人管。至于他开的车,是一辆白色“拉达”轿车,他为人一贯细致勤勉,经常把小车里里外外擦得亮亮堂堂,这一点也让领导对他十分满意。

虽说改革开放初期,给领导开专车也算是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且跟着领导也多少能捞着点好处,但实质上还是赚得不够多,根本支撑不了他在舞厅中的消费水平。那么他大肆挥霍的钱是从哪里弄来的?会不会是杀人劫财所得呢?并且,无论是人设,还是作案场所,以及代步工具,均在骆浩东给出的嫌疑人特征范围内。随着调查愈加深入,潘洪波也越来越疑似案子的真凶,重案队决定正式对其进行传唤。

实事求是地说,重案队目前尚未掌握潘洪波实质的作案证据,不过大家都觉得可以试着通过“三凤偷来的王虹的传呼机”打开突破口。虽然这个传呼机因多次转手,指纹鉴定早已失去价值,但只要潘洪波敢承认他睡过三凤,便可以把他和王虹的传呼机联系在一起,重案队就有理由怀疑他与王虹的失踪有关,进而可以实施搜查。

潘洪波是被民警从单位带走的,一路上他情绪非常躁动,反复嚷着说自己是守法公民,警察不能冤枉好人,直到进入审讯室中依然喋喋不休。不过他越闹,重案队这帮人心里反而越有底,这帮老油子什么罪犯没见过,吵吵声最大的,往往认(上尸下从)也是最快的。负责主审的宁博涛也不制止,只是用饶有意味的眼神盯着他看,任由他闹个够。等到他嚷嚷累了,自觉无趣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有啥好激恼的,也不是啥大事。”宁博涛打着哈哈,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们找我到底啥事啊?”潘洪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不管怎的,你们也不能无故去单位抓人,我这以后还不得让单位里那帮人埋汰死啊!”

“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百花舞厅的那个三凤你不也嫖过吗?”宁博涛哼下鼻子,刻意用既成事实的口吻说道。

“三凤?”潘洪波愣了下,一脸警惕地说,“她不是被人杀了吗?报纸不是说凶手都已经抓到了吗?”

“一码归一码,你和她的问题还是要说清楚的。”宁博涛继续拿话绕潘洪波。

“我……我没付过钱,我和她不算嫖娼,顶多算是一夜情吧。”潘洪波自作聪明地说。

宁博涛等的就是这句话,讥笑道:“这倒是真话,但是她从你家拿了这么个传呼机,也不知道是你给她的,还是她自己顺的。”

潘洪波面色瞬间变白,支支吾吾地问:“什么……什么传呼机?”

“王虹的,同样是你在百花舞厅里认识的女舞客。”宁博涛提示道。

潘洪波闻言,脸颊不自觉地**一下,强作镇定道:“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王虹。”

“还有白云舞厅中的周淑琴,你应该也认识吧?”宁博涛眼神愈加严厉。

“我……不……认识,哦,不认识。”潘洪波嘴唇颤动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嘴还挺硬。”见时机差不多了,宁博涛狠狠瞪向潘洪波,加重语气说,“你猜猜,待会儿我们去搜你的家,能不能找到更多与王虹和周淑琴有关的物件?”

宁博涛看似随意的口吻,实则一步步引导潘洪波踏入话术陷阱,潘洪波跟着他的节奏走,不知不觉稀里糊涂地便承认和三凤睡过,其实他本可以连他们之间认识的关系都否认掉,现在反悔已然是来不及了。他的心理防线也随之彻底崩溃,接下来未经宁博涛再多逼问,便主动承认王虹和周淑琴确实皆被他所杀。

其实,潘洪波前面还真没说假话,他是真的不知道三凤从他家顺走了王虹的传呼机。打从他有了从女舞客身上搞钱的念头起,他就知道传呼机这玩意儿容易暴露,不像金银首饰手表啥的满大街都差不多,偷偷卖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所以他抢了那几个女舞客的传呼机后,随手便扔进写字桌抽屉里,直到现在也没留意到那里面少了一个。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感叹命运作祟,其实那天睡完三凤本来想着早上起来把人杀了,偏偏不凑巧老婆子给他打传呼说要回家拿点衣物,就这样他不得不把三凤放走,未承想反而成为他犯案以来最大的破绽。

审讯之后,立马开始搜家。正如宁博涛预料的那样,在潘洪波家中搜索到若干与王虹和周淑琴相关的证物,并且在卫生间里还采集到与两人血型相同的血迹。这也印证了潘洪波的口供,他用花言巧语把人骗回家中,一番云雨之后用绳索将她们勒死,随后拖至卫生间中进行肢解,再之后把尸体残骸装进大垃圾袋中,开车拉到郊区找个偏僻的荒野埋掉。

“女舞客失踪案”顺利告破,但“春和街案件”的调查进展依然不尽如人意。三个被打上**烙印的女人接连被杀,三个女人的居住地和被杀现场都在春和街辖区内,除此之外并未发现这三人之间再有任何实际联系,重案队中包括李队和宁博涛等老资格刑警,也不得不认真对待所谓“连环杀手”作案的判断。虽然他们觉得这种因心理问题导致的连环杀人案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调查结果摆在眼前,费尽周折确实也没能找到具有现实意义的作案动机,似乎只能通过联想判断:凶手有可能是一个住在春和街辖区内的,曾经遭受过女人背叛的男人,他因为自己不堪的遭遇,心灵受到伤害,导致心态出了问题,进而报复社会,滥杀无辜。但是对凶手每次都要在案发现场留下一张明信片,以及残忍地在被害人的小腹上刻画出一幅图案,这两个怪诞的行径到底有什么寓意或者暗示,重案队这些人还是觉得摸不着头脑。

当然,重案队尚不愿因此轻易放过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张冲,技术队已经彻底搜查过他的画室,但并未发现与案件相关的证物和痕迹,张冲本人则一直坚持先前的供述不松口,在延长了12小时的传唤时间后,重案队仍未找到有力的证据,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先放人,不过李队安排了两名民警对他进行24小时的跟踪监视。至于那个叫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家的作品,凡是在图书馆里能找到的,宁博涛都带回队里,分派给几个内勤民警,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读一遍。果然,留在另外两个案发现场的明信片上的寄语,同样取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马上就要告诉我了,还值得我费劲去猜吗?”取自《无人生还》。“人生苦短,有点希望,有些梦想,还有互道晚安。”取自《尼罗河上的惨案》。

骆浩东这阵子但凡能腾出点空,便会随便找出一本阿加莎的小说翻一翻,但截至目前并未在书中发现与案件相似的故事或者桥段,基本可以排除凶手模仿小说情节作案的可能,那便又回到原先的疑问上,凶手为什么要借用小说中的词句作为明信片上的寄语呢?这是一种炫耀或者是挑衅行为吗?一瞬间,正瞎琢磨着的骆浩东,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丝灵感:三起作案中凶手的表现非常老到,现场没有搜索到任何关于他的痕迹,这会不会跟他痴迷于侦探小说有关?他的作案经验来自小说,而不是现实,是不是意味着他根本没有犯罪前科,也不是所谓老手,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新手?

除了以上线索,重案队手里还有一幅“嫌疑人画像”,是专业技术人员根据5路公交车司机的描述所画成的。画像中的人,是一个长脸的男人,20多岁的样子,个头很高,身材魁梧,案发当晚与姜杉同坐一辆末班公交车,同样在春和街车站前后脚下的车。理论上说,这个男人是具有作案嫌疑的,重案队因此派民警拿着“画像”在公交车站附近进行较大范围走访,希望有群众能将画像中的人辨认出来,但截至目前并没有找到此人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