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分崩离析

天气转冷,这一阵子我们的收获愈发不好,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每个人都瘦了一圈。连累皮斯跟着我们这样的主人同样不好过。

我很愧疚,所以吃东西总多分它一些,慧卓也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

阿秉和苏恩都很不满,不过他们的嘟哝,我们都当耳旁风。

我们爱狗不分品种,不过杜宾犬因为品种在社会上不俗,有时候运气好的话,它讨东西很容易。

那些人也很喜欢它,但感到它是有主人的,最多摸一摸投喂点吃的。我们有时候试着放手,希望它去跟着更好的主人,不必跟着我们再流浪,有一顿没一顿的。

只是皮斯从来无怨无悔跟着我和慧卓,甚至在收获不好的时候,会垂头丧气不能为主人带来猎物。每当他的眉眼皱成八字形的时候,那副哀伤的模样,别提有多难过,多委屈了。

这只能使我和慧卓心里更难受,我们从不会责怪如此通人性的忠犬。皮斯生病的时候,也这样愁容满面皱眉头,我们阻止它抱恙出门,轮流安抚它,约好等它休养好了病愈之后,我们再一起出去捕猎。

皮斯懂事地舔舔我的手指,尽管它已病得淹头搭脑,只要我和慧卓在的时候,它都会摇一摇尾巴,表达对主人的喜欢。

这一阵子没有收获,大家面如菜色。阿秉和苏恩似乎更没有力气出去了,想在帐篷里休息,起码睡个饱觉,睡觉的时候肚子能暂时不饿。苏恩和阿秉以前偶尔会偷懒,但眼下看见他们虚弱的样子,我们说不出教训他们的话,近来连我和慧卓都有些体力不支了,他们应该不是偷懒。

我和慧卓端起做大的责任,主要想把皮斯留在营地里,有人看着照顾它要好些,防止它不自量力尾随我们乱跑,病上加病,以免出意外。

我们想搞到钱等解决了温饱,再给它看病。我和慧卓舍得对皮斯这么好,决定瞒着阿秉和苏恩偷偷攒钱,否则他们一定会反对的。因为我们讨到了一点微薄的钱,都要藏一半攒看病的钱,暂时委屈大家少吃点。

就这样,在没有太阳也没有阴天的一日,天气淡淡蓝蓝的。我和慧卓默默出门去,把生病的皮斯留在了家里,留给那两个小禽兽看顾,这是我们所做的最愚蠢的其中一件事,辜负了皮斯,辜负了自己。

我还记得出门前,皮斯一如既往用那皱成八字形的眉眼深深凝望我们,似乎有所预感命运,而凄凄呜咽了最后一声。

在我们又没什么收获很沮丧的这天,回家后看到空无一人的营地,便愈加沮丧了。起先,我们以为阿秉和苏恩带着皮斯去散步排泄了,可我和慧卓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我带回来的要给他们的半块馒头都冷得发硬了。

渐渐我在附近的土草地上发现了一点血迹,和皮斯发臭的口水,才迟迟觉得很不对劲。刚开始,我们尚在担心那两个该死的伙伴呢,当然更担心皮斯。

我心烦意乱到处寻找他们,慧卓一向比我要冷静,他低头寻着那些混乱而一深一浅的脚印,我效仿着通过这些古怪的现场痕迹,终于找到了他们。

我们一路找到了火车铁道那里,在一处草丛附近,看到了那两个吃烤肉吃得满嘴流油的杂种。我们没有看见皮斯的影子,但很快我们认出了木架子上和地上那些被撕裂的骨头是谁的,火架周围还有很多触目惊心的血迹与黑色皮毛。

趁狗病要狗命。

慧卓呆滞在了原地,神情逐渐变得绝望而冷漠,他这么聪明,比我最先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依着所有的线索确定以后,尽管我不想那么去想这可怕的事实,自欺欺人了一会儿,但我还是血气冲脑想杀人。我脑子里的青筋跳动得刺痛,浑身透心凉却又忽冷忽热,我捏紧了拳头嘎吱作响,不知道是牙齿在响还是哪里的骨头在响,皮斯的骨头血肉仿佛附上了我积火颤抖的体内,来一起强烈报仇。

啊……

我以为我这声痛啊会很大声,发出口的声音却是沙哑的。

他们看见了我们,四目相对,一触即发。阿秉是光明正大的,苏恩是恐惧不安的,他们在这个挨揍的瞬间还打了一个嗝儿,让冲上去的我血淋淋闻到了皮斯烤熟的气味儿。

我不断干哑痛叫,下了死手,狠狠用拳头使劲儿重砸他们,他们躲避着混乱反抗。

阿秉被打得睁不开眼,胡乱抵抗着我说,反正皮斯也快死了,不如趁热吃了,还能最后为我们贡献一点力量。是不是!苏恩!

苏恩那时正狼狈爬起来要跑,是冷冰冰的慧卓上去死死扯住了他。慧卓如苏恩身上甩脱不掉的镣铐,苏恩如吃饱前无处可逃的死囚犯,等着稍后被我这执行公义的伤心人行刑。

阿秉始终为他的罪行狡辩,大喊大叫着控诉,我们已经很多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再不吃人都要饿死了,人重要还是畜生重要?有的吃还不吃!我们以前就抓过流浪狗来吃,可以饱好多顿!你太愚蠢了!操!两个蠢蛋!

你们对人总是比狗好,这畜生凭什么?皮斯该死,是你们害死了皮斯!如果你们让它像一条贱狗为我们服务,我们会认了!

我和阿秉都怒气冲冲的,打得不分上下,在冰冷的硬邦邦的铁轨上你死我活纠缠起来。他继续刺激我说,狗肉好吃得不得了!你真应该尝尝鲜,不过我知道你这倔脾气不会吃的,所以我几乎把皮斯吃光了没有给你留,真对不起!不过它还有骨头让你可以舔一舔!

怪道皮斯不喜欢阿秉,一定是闻到了阿秉身上曾经害狗的这种晦气的凶手气味儿。

最终是我占了上风,我发了疯一样拼命揍阿秉,阿秉便拉苏恩过来垫背,企图让苏恩分摊一点伤害。

阿秉直叫凭什么只打他,苏恩也吃了!

胆怯的苏恩向我们忏悔求饶,他无助哭着说,他只是饿极了,上了阿秉的当,他不是故意的!他发誓!他刚开始还劝阿秉来着,是阿秉把肉塞进了他嘴里说,反正都吃了,别想着举发,他也有份。而且烤肉到了嘴里,他不知怎的……也许他太饿了……失去了理智……

我们哭天喊地,乱作一团。

阿秉都被我打吐了,我拼命攻击他们撑得圆鼓鼓的肚子,让他们吐出我的皮斯,即使它确实已被残害,我都不想便宜那两个真正的畜生禽兽。

怎么可以把朝夕相处的伙伴吃掉?!

怎么可以吃掉我心爱的皮斯?!

虽然我饿狠的时候也开玩笑说过吃狗,皮斯每次跳起来拱拱我又抱我腿,我正常的意志力肯定控制我不许这么做。慧卓也是那么的喜欢它,它是我们的伙伴朋友与慰藉,就像我和慧卓不会吃掉彼此。

我和慧卓付出那么多努力和时间,才把皮斯**得这么好,我们彼此信任,一起努力生活着,可丧心病狂的阿秉和苏恩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是我见过最恶心的小人,和小偷组织里的黑心鬼一样恶心。

我不停地暴揍他们,仇恨地打人。

一向反对暴力的慧卓默认我打了他们好久,苏恩这时候冲慧卓说了什么无声的口型。眼睛发红的慧卓冷淡瞥他们一眼,见打得差不多才劝架让我适可而止。说他们饿急了不懂事,已经得到了惩罚,打凶了死了两个人渣赔上自己不值得。

慧卓费力拉开了我,我躁动不止,不折不挠的。眼见他们快逃掉,我极力朝阿秉脸上吐了一口痰说,你是小人,慧卓是大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放你一马。滚吧!去死吧你!垃圾!

鼻青脸肿的阿秉和苏恩趁机连滚带爬往后退缩逃跑,我继续让他们给我滚!永远别再让老子见到他们,干他爹爹娘娘的,否则见一次打一次!把他们打成残废去讨钱!

跑远的阿秉还敢露出丑陋的真面目贬低我喊,跟着我没前途,把畜生当宝,他吃了狗就另寻他就,请我放心,他早就计划好了!……

浑身负伤的苏恩在旁边捂住阿秉的贱嘴,对他说你好贱!别他妈说了!快走你的!

我气得又撵过去要去打他们,要不是慧卓拦着,我一定打死他们,我不怕杀人放火。我放话诅咒他们,吃了生病的皮斯也一定生病不得好死!他们早晚横尸街头!没有好下场!

我撒气发狂踢乱火堆,在树木周围乱踢乱打,把自己搞得负伤累累。我责怪自己把皮斯留给他们照顾,要不是这样,皮斯不会惨死。我责怪自己当初主动去认识苏恩与阿秉,甚至帮助他们,他们真是白眼狼。

一直拉着我劝话的慧卓碍手碍脚的,我便怪他还要帮那两个混蛋,令他们趁机跑走。

我哭喊发着脾气乱打的期间误伤了慧卓,挥的其中一拳不慎砸中了慧卓的鼻子,他当即痛得捂鼻弯下腰,流了很多鼻血滴答滴答掉在砂土里,一些较轻的沙子都漂浮在血水上游动。

他流着血泪低吼一句,伤心愤怒的又不止你一个!你怪我吧!你全怪我吧!别打你自己!我比你大,责任全在我!

我既懊恼又过意不去,停止了自残行为。

我一边撕下身上的破布,一边扶慧卓靠在一棵大树下坐下休息。然后把布料揉成较小的两条,分别塞进他鼻子里堵住源源不断流下的血液。

我擦干涕泪,去检查慧卓的鼻子有没有被我打断,幸好没有,骨头摸着都正常。

我肯定阿秉的鼻子已经被我打断了,他身上说不定会有内伤。

而苏恩我打得轻一些只是皮外伤,我知道阿秉是主谋,饿肚子的苏恩肯定是被他威逼利诱蛊惑的,苏恩没有他那么坏心眼。

慧卓逐渐把我的头按在他肩膀上休息,他让我们一起好好平静一下,闭上眼睛休憩一会儿,睡一觉起来忘掉这些可怕。

可是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全是皮斯被他们活宰的画面,或者病狗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绝望样子,我便像皮斯生前那样呜咽起来,自己始终捏紧拳头伤心地抽噎。

慧卓默默泪流,他鼻子上堵血的布条都渗出了湿润的血晕。我们紧紧靠在一起,互相依偎,哭累得昏昏睡了一觉。

醒来后,彼此很沉默,内心依旧沉重。

我们辛酸地捡起火架那边皮斯的骨头,尽量捡全以后,合力一起挖了个小坑,然后把这些骨头摆成皮斯生前的骨架模样,最后用手亲自埋了,堆起了一个埋葬了我们与皮斯的沙丘。

最后,得在黑狗的小坟墓前,立一个木板。使它死有全尸,有名有姓。慧卓在木板上刻下,皮斯之墓,父兄慧卓,父兄成滨。是啊,皮斯就像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弟弟。

通过此祸,慧卓教了我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引起了阿秉的劣根性,肯定是贪心的阿秉觉得分配不均记恨皮斯,不过他迟早会作恶,阿秉这样的人,是我们错看了,太轻信他了。

从这件事以后,我们和阿秉他们分道扬镳了,这个小团体,小家族,因为皮斯的死,分崩离析。

他们吃了我们的狗,我们的家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不可能原谅他们,我们不能面对凶手,尤其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加上慧卓本身的观点与偷听来的课堂先生那些教导巩固,彼此的认知起码黑白分明。

我们从不去洗刷错事,错了就是错了,也许是因为某些理由铸成错误,但那是事实,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逐渐可以谅解他们了,却终是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