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日的天梯

我们那一阵担心那老居三真被我们打出了事,而托关系要四处逮捕我们进警察局折磨。我们便夹着尾巴安生藏了好一阵子,没怎么在外面抛头露面,尽往郊区和深山里头游**,过着山野里的隐世生活。

我们在省会与其他小地方的交界处的山里游**了几个月,那里土地富饶,物产丰富。我们翻山越岭采摘食材,或者下水摸鱼,总能找到一些吃的,比出去看人脸色讨钱快活多了。要不是因为得时常在上海的固定地点寻家,我和慧卓早去找其它生计过活了,或者干脆在山里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

这几月胃口养刁了,成日研究怎么吃,还想吃传说中的叫花鸡,我们听一个老乞丐讲过他曾经与故友一起做叫花鸡的过程。想起这茬,我和慧卓彼此很馋,我向他商量了一下,去偷只鸡来做做看。

一听到偷这个字眼,慧卓便呛我,有辱斯文。要叫抓,逮……

行罢,他怎么可能去偷呢?我便改口说,去搞一只鸡来。

至于怎么搞,实不相瞒,我一开始依旧是老样子,确实只想得到偷,山野附近住了一些零星的人家户,我走来的路上都在观察周围。

刚开始我看中了一户农民,他们家后院儿养了不少鸡鸭,那户人家里暂时只有一位做农活的老妇人,她家丈夫好像出门做事了,好些日子没出现在家里。只不过有些难缠的是,她家还养了一条田园黄狗,看家狗嗅觉灵敏,又警惕负责。上回光是远远看见我们在草丛里走动,便犬吠了几声。

偷鸡摸狗成了难事。

不过我总得试上一试,还能锻炼我偷窃的技术,这项技术总能让我不至于饿死,少不得在绝境时瞒着慧卓稍微一用。最近我们补身体开荤,也是在为过冬做准备,起码能有个底子。还可以制作些肉干充饥,我们已经做了些鱼干一边吃一边储存。

我找了个挖番薯添囤粮的借口,早把慧卓甩一边儿去了。

我观察着那户人家的黄狗,等它屁颠屁颠跟着农妇出门去田里帮忙干活,我便一路鬼鬼祟祟穿梭在草丛里靠近他们家周围,正当我扒拉着后院的栅栏想翻进去,身后突然出现一股力量将我拽回了丛内。

我险些以为是老妇人或者其他路过的邻居逮住了我,心跳都骤停了一下,待看见慧卓那张藏匿在野草里若隐若现的严肃的小面孔,我低头投降了。

他就猜到了我要干什么,之前不过是也装拙想看看我有没有确实要犯老毛病。他教育我,我们如今有些存粮还去偷人家的鸡这就说不过去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反正我就是很想吃叫花鸡,我一定要吃叫花鸡!只偷一次又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家那么多鸡,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真是死板。”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摆烂无赖地闹着,也揉起扁扁的肚子,嘟哝着引诱他,纳闷儿道:“我从来没有吃过鸡,我每次看见街上的油麻鸡,白斩鸡,花胶鸡……香得我吃一口死了也值了,人生里只有吃是最容易实现的了,完成我一个愿望有那么难吗?这可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啊,他们已经出去了!”

慧卓这回倒没有与我生气,他面容有些无奈地听完了我的想法,才转身促狭地勾勾手指,让我跟他走一趟,“好啦,我早就有准备,才来阻止你的!我在山里发现了山鸡野鸡,有现成的可以抓,你干吗还作孽去偷呢?知道你馋,我也馋,我这几天都在找野生的鸡,还真的有,不信你跟我来。”

慧卓是不太会骗人的,但我又怕他那是哄我走的迂回战术,犹犹豫豫,很迟疑。那条黄狗差不多都在家,今天可是好不容易出门去了。

他见我没跟上,知道我在想什么,便发了个誓做保证。

慧卓再一次劝下了我,我才期待而愉快地跟随他进山去。他确实没有骗我,但是这些野生的山鸡可不好抓啊,它们有的长得小巧玲珑跟小凤凰似的,有的很壮实长得土肥圆,无一例外都神气灵活得很,在林间藏得又隐秘,被惊动了也很容易振翅起飞,虽然飞得短,喜欢兜圈子,也难以捉到。

我和慧卓抓得满身是汗,只抓到了几根毛,不禁气馁得踹树泄愤。慧卓抱起手臂,右手摸摸下巴考虑,看来只能智取了。

慧卓回营地翻布袋,翻出了我们之前储存的杂七杂八的农作物,里面有麦穗、水稻和糙米,这些食材平时可以拿来熬粥,或者解馋煮点糙饭。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打算用这些农作物作饵,引诱山鸡上钩。而且他抓的这一把谷物里已经生虫了,刚好能给山鸡们当点心。

我们还得去农户人家的仓库里借点儿工具来,我跑得快自然是我被派去了,慧卓嘱咐我不可以拿其他东西,只能借工具,用完了以后还得还。

我找到了慧卓所需的工具,很快送到了捕猎据点。

他用竹篮、框子和细绳子做了几个陷阱,在竹篮和框子下面放了不少谷物和虫子。也在别处挖了个深坑,在坑的表面埋上薄弱的树枝和草,再在表面放些谷物,耐心匍匐等等,便终于引得山鸡落入陷阱中,将其一网打尽。

我们甚至抓到了几只鸡暂时圈养起来。

杀鸡这种事,慧卓肯定不会做的。他低头说君子远庖厨,他狠不下心,便犹豫着抱歉地交给了我。我其实也有些不忍心,但为了我梦寐以求能吃到一次鸡肉,我还是闭上眼睛狠心杀生了,由于手法生疏,这些鸡乱折腾得飚了我满身血。

我在水边把鸡差不多处理干净以后,稍后下厨的事,便差不多交给了慧卓。

连日来,我和慧卓不止做了叫花鸡吃,还吃了烤鸡,嘴上、手上全是油,彼此狼吞虎咽吃得腮帮子鼓起,终于可以大口吃肉了,连骨头软骨都嗦啃得一干而尽,烤焦的地方嚼着吃也很香。我们把手指舔得像是洗干净了一样。这些鸡肉有滋有味,多亏了我去借工具时,又顺走了一些调味料,才使得烤鸡们香气扑鼻。

也许是我和慧卓没怎么吃过好东西,所以那时候尽管乱做一通,都觉得食材本身好吃得让我们恨不得吞掉舌头了。

肉质量足,味道好。我们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是有史以来最满足的一次野炊。

夏季的尾巴快离去了,我们已经不停地囤了好多能吃的食物,而且眼下每次都先吃已经快坏的食物。我们都比较畏惧冬天,忧心忡忡怕这怕那,一到冬天生存变得困难,尽管我们已经准备充足,仍是感到不安。

我们早就找到了一个洞口做为避寒之所。

这一年冬天气温格外的寒冷与潮湿,幸好我们有食物,有破布,有打火机,刚开始我们充满自信心,是如此的庆幸拥有的这一切。

我们缩在洞口里过冬时,外面不知不觉下起了鹅毛大雪,树木草丛都白雪皑皑盖上了一层白被,就连洞口也老被冰雪掩埋,我和慧卓定期清理小窝门口前的积雪,太冷了懒得出去舀水的话,也把这些雪拿来煮汤喝。

可是我们引以为傲的补给,在某一个环节出问题后,都逐渐变得衰败。

我们一直点燃篝火,四处捡柴保持火堆不灭,但是晚上睡觉时不能及时加柴,火渐渐小了,它灭掉是难免的,我们总是省着用打火机的次数,但该来的那一天总算是来了。

这个我们用了很久的打火机,终于是没油了。

我们在山里冻得寸步难行,只好又出去找些柴火,企图在残余的火星子上面擦燃火,可外面雨加雪导致这些柴潮湿点不燃,而且打火机再也擦不出一点儿火了。

我和慧卓瑟瑟发抖蜷缩在洞里,互相抱着对方取暖。

等鱼干都被消灭完了,肚子饿了也只好和更小的时候一样生啃食物,剩下来的最好吃的要属于番薯了,当然在冬天,它被烤熟的气味更诱人,热乎乎烫嘴,软甜得暖肚,我们前头就是这么吃的。

现在没了篝火,只能啃生的清甜冰冷的番薯了,好吃是好吃,由于我们太冷了,冷硬的食物入肚,使得我们不停打寒颤,上下的牙齿也不由自主磕来磕去。

我们曾经生吃过发芽的土豆,于是上吐下泻,差点病死,现在倒不敢吃生的土豆了。我和慧卓没有放弃过生火的事,我们学起以前见到过的流浪汉钻木取火,他教过我们,这是生存必需的一项技能,遇到困难时可以拯救自己,比如在野外遇到野兽也能用火吓退它们。

可钻木取火一点儿也不容易,我们至今为止都没有学会。

钻木取火,需要力气耐力和技巧。

我的力气耐力比慧卓要好,他选好最早存放在洞里的干燥的木柴,我们轮流换着钻木头,彼此的手心都磨破了也没见着一丝烟气,于是便在手上缠上破布好受点儿继续搓转着木头。最后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丝烟气,即使把易燃的干草塞在那里,却无论如何生不了火。

我们手上年年复发的冻疮烂得渗血很疼,又累得体虚,只好暂时休息下来,抱着对方取暖睡觉,彼此身上都冰冷彻骨,唯有互相挨着的地方有点儿暖意,让我们不至于马上被冻死。去了残酷的外面更冷,我和慧卓只好躲在这起码能遮挡雨雪和寒风的洞里,暂且喘息。

静下来,慧卓开始为彼此讲故事,后来饿的时候,他就每次画饼充饥,讲起我们去吃那些热乎乎的大餐的故事,让我们在精神上得到饱腹感,身体和味觉也好似真的尝到了美食。我最喜欢他这样娓娓道来讲我们圆满得到愿望的故事了。

我们睡得昏昏沉沉,听着外头呼啸而尖锐的呜呜风声,在入睡前绝望而悄无声息地流下了眼泪。

难道我们要冻死在这个冬天了吗?

谁也不要我们,谁都不爱我们,只有我们爱着一无所有的既贫穷又无能为力的彼此,爱着自己,爱着唯一的朋友,深爱来找我们的遥遥无期的陌生父母……

睡前我责怪着老天爷,哪怕一点儿希望都不给我们,我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会吞噬弱小,它何时保护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