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江见底草堂在

陈韶文的长子陈纬仪退休前是一所中学的教导主任,现在从岗位上退下来之后每天闲在家里不是养养花就是逗逗狗,感觉还有点不太习惯,因此当他接到杜撰的电话时,表现得十分热情,很欢迎对方上门来拜访。

杜撰和胡蝶敲门时,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他戴着黑框眼镜,鼻子高挺,嘴唇很薄,穿着一件灰色羊毛衫,里面是暗红色的棉衬衫。

“你好,请问你是陈纬仪老师吗?”

“是的,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杜先生吧,请进、请进。”

陈纬仪带杜撰和胡蝶来到客厅坐下,又忙着给他们端茶沏水。坐定之后,杜撰说:“昨天在电话里我已经将来意都告诉陈老师了,之前实在是没想到令尊的日记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些可都是非常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啊。”

“说起来这些日记也是历经千难万险才保存下来的,”陈纬仪叹了一口气,说,“我父亲是一九六三年去世的,去世以后他的遗物都由我母亲保管。**的时候,母亲把装有父母日记的箱子埋在地下,才得以幸免。一九八三年我母亲去世之前,把这些日记都交给我保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妥善地保存着。”

“那么关于民国三十七年的林晖盛案,令尊在世的时候曾跟你们提起过吗?”

“你昨天打来电话以后,我把我父亲民国三十七年的日记给找了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案发当时我只有十岁,根本不记得父亲有没有跟我们提过这件案子了。解放后我父亲经过培训学习,在公安局留职工作,不过从那时起他就绝口不提自己在解放前办理的那些案件了,即使我问他,他也不说。一九五八年的时候,我父亲从公安局退了下来,挂职成了一名顾问。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自己以前的日记,还做了许多笔记,都用小纸条的方式贴在日记本上,可以说他的日记本就是他多年刑侦工作的总结,所以我母亲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妥善保管着父亲的日记。”

“真是太好了,”杜撰搓搓手,说,“现在能让我看看日记吗?”

“好的,”陈纬仪站起身来,说,“请跟我来。”

陈纬仪把杜撰和胡蝶带到书房,他打开书柜,从最下面拿出一个陈旧的木箱子,又从木箱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小心翼翼地交到杜撰的手上。

杜撰翻开册子,只见上面的字迹十分清秀工整,日记本里几乎每隔几页就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陈韶文对当时事件的再思索,虽然时间前后差距十多年,可是字迹工整依旧,可见陈韶文为人的严谨和认真。

“这本日记记载的时间是从民国三十七年的元旦到民国三十八年的二月。”陈纬仪介绍道。

“你能将这本日记借给我吗,”杜撰兴奋地说,“请放心,我一定会妥善保管的,看完之后立刻归还。”

陈纬仪点点头,说:“可以,请拿去看吧。实际上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和警察博物馆联系,准备把我父亲的日记都捐献出去。”

“真是太感谢了。”杜撰由衷地说。

“哪里,我们到外面坐着聊吧。”

“好的。”

三人重新回到客厅,陈纬仪喝了一口茶,说:“冒昧地问一下,杜先生是想将这件案子写成小说吗?”

“有这个打算,”杜撰沉吟一阵,说,“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将整件案子从头到尾地搞清楚。”

“哦——”陈纬仪看了杜撰一眼,疑惑地说,“莫非杜先生认为这件案子还有什么隐情吗?”

“要说有什么隐情的话,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在意。”

“什么事情?”

“我昨天去拜访了案件当事人林晖娴的后人。”

“是吗?”陈纬仪显得有些惊讶。

杜撰将昨天拜访乔万康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听完之后,陈纬仪长叹一声,说:“没想到他们的生活如此曲折,真是命运多舛啊。”

“是啊,”杜撰顿了顿,说,“临走之前,乔万康对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他母亲临死前一天曾跟他说过一句话,叫做——‘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陈纬仪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也是我想搞清楚的问题,”杜撰笑了笑,说,“林晖娴临死前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啊,”陈纬仪叹了一口气,说,“还真是辛苦你往来奔波调查这件事了。”

“哪里,谈不上什么辛苦,”杜撰摆摆手,说,“这也是我的兴趣所在。”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你的,请一定说出来。”

“感谢,”杜撰点点头,说,“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

“是的,我弟弟叫做陈纬伦,现在在广州定居呢。”

“我希望你能问一下你弟弟,看看他对于这件案子有没有什么印象。”

“那个时候我弟弟只有八岁,估计也是和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陈纬仪苦笑一下,说,“不过放心,我会和我弟弟打电话问问的。”

“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

“陈老师退休前是教什么的呢?”

“数学。”

“数学啊,”杜撰尴尬地一笑,说,“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读书的时候数学成绩是最差的,哈哈。”

“是吗,”陈纬仪也跟着笑了起来,说,“不过数学的目的是锻炼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我想你在这方面应该很不错吧。”

“要说逻辑思维的话,我也是马马虎虎吧,”杜撰抓抓头发,说,“有的时候也被千头万绪的事情搞得手忙脚乱,理不出头绪。”

陈纬仪咧嘴一笑,说:“中学数学所学的东西都是十分基础的,不需要什么天分,只要勤加练习就能取得很好的分数。”

“确实如此,”杜撰点头表示赞同,说,“不过我这个人对于自己没有兴趣的东西是一点也不愿意去理会的。读大学的时候,我不感兴趣的课一概不去上,一个人躲在图书馆看自己感兴趣的书,为此很多门功课到最后都不及格,还险些不能毕业。当时一想到因为拿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父母那张阴沉的脸,我就不寒而栗,哈哈。”

“不过现在你做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事,这也是很不错的啊。”

“所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杜撰苦笑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也是做了不少牺牲的,哈哈。”

“有所得,必有所失嘛,”陈纬仪感叹道,“人生就是如此,不可能十全十美的。”

告别的时候,杜撰一再感谢陈纬仪,胡蝶也在一边殷殷致意,陈纬仪把两人送到楼下,挥手告别。杜撰拍拍装有陈韶文日记的挎包,脸上露出大有收获的表情。

“现在我们干什么?”胡蝶问。

“找个地方坐下来,研究这本日记。”杜撰回答道。

“哦。”

两人走出学校,在附近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点了两杯饮料。杜撰迫不及待地从挎包里拿出那本日记,打开读了起来。

“你有没有笔?”

“有的。”胡蝶从提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递给杜撰。

杜撰接过笔,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胡蝶坐在对面默不做声地喝着饮料。杜撰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喃喃自语,写着写着突然停下来猛抓头发,片刻之后又抓起笔在本子上画来画去。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杜撰合上日记本,看了看对面的胡蝶,说:“我已经看完了,你要看吗?”

胡蝶点点头,说:“要的。”

杜撰将日记本推到胡蝶面前,胡蝶打开看了起来。杜撰扭头看着窗外过往的行人,一言不发,静等着胡蝶看完。

“看起来林晖盛的死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啊。”看完日记之后,胡蝶抬起头来,说。

“哦?”

“他住所的门窗都是自内锁上的,屋子周围的雪地上并没有脚印,”胡蝶眨眨眼睛,说,“不要忘了,陈韶文和管家闯进去的时候,林晖盛刚死不久,而雪至少下了一个小时,如果有人在林晖盛死前走进那间屋子,必然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的。”

“你说的没错,”杜撰点点头,说,“不过假设林晖盛不是自杀的话,这就是一个密室加足迹消失的问题了。”

“不是自杀?”胡蝶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真凶另有其人?”

杜撰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他挥挥手,说,“我只是假设而已,有没有可能制造出一个无足迹的雪地密室呢?”

“我不知道,”胡蝶皱着眉,说,“我看我们得再去一次林园,实地考察一下。”

“你的提议非常好,我正有此意。”话还没说完,杜撰便站起身来。

“嗯,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梅镇啊。”

“现在就去?”

“是啊,反正下午没有别的事情做。”杜撰一边结账一边说。

两人先是打车到了公车站,然后搭上旅游专线朝梅镇而去。杜撰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胡蝶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林晖盛不是死于自杀啊?”

“嗯?”杜撰睁开眼睛,看了看胡蝶,说,“你问这个啊,说来可就话长了。”

“你跟我说说嘛。”

杜撰挠挠鼻子,说:“我们把整件案子分成几个部分来看,第一是费思勤的死,第二是林晖娴被投毒,第三是林晖盛的死。”

“嗯。”

“首先费思勤的死对于林晖盛来说是大有好处的,可以说林晖盛是从中获利最大的人,因此陈韶文怀疑林晖盛是凶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然林晖盛的两个弟弟林晖隆和林晖源也不无可疑。”

胡蝶点点头。

“费思勤死后,大家发现林晖娴已经怀上了费思勤的孩子,按照《中华民国民法典》的规定,林晖娴肚子里的这个遗孤就成为了林记商号法理上的继承人。对于林晖盛来说,凭空多出来的这个孩子是他继承商号的最大障碍,因此他有非常强烈的动机对林晖娴投毒,陈韶文在这件事上对他的怀疑也是很有道理的。”

“就是啊。”

“不过有一件事我十分在意,”杜撰板着指头,说,“在得知林晖娴怀孕之后,林晖盛曾让自己的亲信守住林晖娴住所,没有自己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入——陈韶文为了见到林晖娴,只能翻墙进去。”

“嗯。”

“林晖娴被投毒就是在此期间发生的,”说到这里,杜撰顿了顿,说,“如果投毒是林晖盛所为,他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能够自由进入林晖盛住所的人只有林晖盛一个,他在这个时候投毒不是成心增大自己的嫌疑吗?”

胡蝶想了想,说:“可是林晖盛可以指使手下人去做啊。”

“看守院门的都是林晖盛的亲信,除了林晖盛,别人谁也指挥不动,因此即使是指使手下人去投毒,也会让别人轻而易举地怀疑上自己。”

“哦。”

“林晖盛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很难想象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会干这种故意惹人怀疑的事情。”

“所以你怀疑这是别人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诬陷林晖盛?”

杜撰点点头,说:“我认为很有可能是这样。”

“这么说来,林晖隆和林晖源的嫌疑就非常大了啊,”胡蝶思忖道,“既能除去林晖娴腹中的胎儿,还能借机嫁祸林晖盛,可谓是一箭双雕——还有施媛也是的。”

“嗯,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解决一个问题,”杜撰扭头看着窗外,说,“那就是林晖盛的死亡问题,到底能不能制造出一个雪地无足迹的密室呢?”

“这个蛮棘手的,”胡蝶认真地说,“如果只是一个密室还好,现在还加上了一个雪地无足迹,事隔六十年要想查出真相,能做到吗?”

杜撰沉吟一阵,说:“只能看运气了,总之先去现场看看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启示也未可知。”

“嗯。”

公车到站之后,杜撰和胡蝶买票进入林园,今天并不是周末,所以游客比较少。两人径直来到林晖盛所住的漱心斋,除了杜撰和胡蝶,院子里并没有其他的游客。这个小院子里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小花坛,房屋门窗紧锁。

杜撰快步走到窗前,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扇普通的木框玻璃窗,他推了推窗子,发现窗户从里面锁住了,窗帘被拉上了,因此看不到里面。杜撰走到门前,门锁是很普通的样式,不过看起来也挺结实的,杜撰推了推门,也是纹丝不动。

胡蝶看了看院子,说:“要想从那间屋子里进出,势必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嗯。”杜撰点点头。

“有没有可能凶手行凶之后躲在屋子里,等尸体被发现之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去啊。”胡蝶想了想,说。

“陈韶文曾经很仔细地检查了现场,并没发现有人躲藏的迹象。”

“哦,”胡蝶眼睛一转,说,“会不会林晖盛是在下雪前死的呢,这样凶手离开这间屋子就不会留下脚印了。”

“陈韶文的日记里说,刚刚发现林晖盛的时候,他的尸体还是温热的,这说明他刚死不久,而大雪下了将近两个小时,林晖盛不可能是在下雪前死的。”

“要是用什么东西让林晖盛的尸体不变凉呢?”

“什么意思?”

“不是有种办法是用电热毯包裹住尸体,从而混淆死亡时间吗,”胡蝶拍手说道,“你说凶手有没有可能也采用了类似的手段?”

“用什么东西呢,电热毯吗?”杜撰反问道。

“不知道——”胡蝶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说,“不过我觉得现在倒是有比电热毯还好用的东西哦。”

“什么东西?”

“暖宝宝啊,拿几片贴在尸体上,就可以不让尸体变凉,混淆死亡时间,而且暖宝宝比电热毯安全多了,只要发现尸体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把暖宝宝撕下来就行了。”

“这可是六十年前的案子,那个时候别说暖宝宝了,连电热毯都没有。”

“这倒也是——”胡蝶拖长了声音,说,“不过这个诡计可以用在你的小说里面啊,我就免费送给你了。”

“……”

“怎么样,我很够意思吧,除了榴莲诡计,又免费送给你一个暖宝宝诡计,你该怎么感谢我才好呢。”

“暖宝宝的事情下回再说,现在还是先办正事吧。”

“哼。”

杜撰不去理会胡蝶,开始用脚步丈量从房门到院门的距离来,一边走口中还念念有词,胡蝶不知道杜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一边看他折腾。

“这个院子后面是什么?”杜撰丈量完毕之后,对胡蝶说。

胡蝶看了看门票背后的平面图,说:“院子北面是绣楼花园,东面是林氏祠堂,南面是学堂和师爷、掌柜的住所。”

杜撰“哦”了一声,抓抓头发,说:“还是得进漱心斋看看才行。”

“可是门窗都锁着,怎么进去啊?”

“找管理人员商量一下好了。”

“啊?”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喂——”

眼见杜撰大踏步离开,胡蝶只有乖乖地等在漱心斋前。不知道杜撰怎么跟管理处的人说,会不会装模作样给刑警队的熟人打电话托关系啊,胡蝶百无聊赖地想,虽然他对某件事认真起来就对别人不管不顾,可是也别让自己在这里傻等太久啊。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只见杜撰跟着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来。

“这位是林园管理处的徐主任,”杜撰向胡蝶介绍高个子男人,说,“这位是我的同事小胡。”

胡蝶不知道杜撰是怎么忽悠那个徐主任的,只得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园解放后成为政府的办公用地,很多房子都改变了原有的陈设,”徐主任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说,“后来我们根据老照片复原了一些房间的陈设,这些房间主要集中在忘忧馆里,这里的大多数的房子都是空的,平时门窗都锁着,是不对游人开放的。”

杜撰点点头,说:“那么这个房子里面也是空着的?”

“是的,”徐主任打开房门,说,“请进吧。”

杜撰走进房子,检查了一下这扇门,门上只有一个锁,不过杜撰在门锁上方发现了几处钉孔。按照陈韶文日记里的描述,这里应该有一个插销,案发时这个插销是从里面插上的,六十年过去了,门上的插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取下来了。

屋子里如果空空如也,地上积了一层灰,墙壁上也灰扑扑的,整间房子被一道墙隔为里、外两间,外面大的是客厅,里面小的是卧室。杜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仔细检查了一下,窗户是从里面用插销锁上的——当初陈韶文就是打碎玻璃,拔开插销,才从外面把窗户打开的。

“漱心斋的门窗都是当年的东西,没有换过。”徐主任说。

杜撰点点头,走到卧室的门前,发现这扇门上装了一个插销,只能从里面锁上。杜撰走进卧室,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平米的房间,并没有窗户,他抬头向上看了看,头上果然横着一根海碗粗细的房梁,林晖盛就是在这根房梁上吊死的。横梁上楔进几根竖梁,整个房梁呈“伞”字状支撑住房顶,也就是建筑学上所谓的桁架结构了(如下图)。似乎为了弥补卧室没有窗户的缺憾,在横梁末端两边,各有四个一元硬币大小的通风小孔。

杜撰望着那个几个通风小孔发愣,胡蝶从提包里拿出手机来四处拍照,徐主任则叉手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两个人。

“对了,”杜撰突然转过头来看了看徐主任,说,“林晖隆和林晖源在解放前一个去了香港,一个去了美国,你知道他们后来的下落吗?”

徐主任摇摇头,说:“我们也曾试着想联系一下,可惜联系不上。”

杜撰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说:“是吗,真是太遗憾了。”

“话又说回来,现在知道林晖盛案件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了,几乎都找不到什么研究资料嘛,”徐主任撇撇嘴,说,“别看我是林园管理处的主任,可是我对那件事也是知之甚少,你的书要是写出来,一定记得送我一本啊。”

“那当然。”杜撰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

“有什么收获吗?”胡蝶走到杜撰身边,小声地说。

杜撰深吸一口气,说:“说不好,不过我现在脑子里倒是有一个奇妙的想法。”

“什么想法?”

“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

“我们去那个闹鬼的院子再看看吧。”

杜撰和胡蝶走出漱心斋,徐主任锁上门。杜撰对于徐主任的帮忙再次表示谢意,并握手告别。之后杜撰、胡蝶二人来到了那个闹鬼的院子。院子里依旧一个游人都没有,地上参差不齐的杂草透着一丝荒凉。

杜撰走到水井边,伸出头向下望去。

“你想到什么了?”

杜撰没有回过头来,喃喃地说:“那个雪地密室,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

“我想我明白那个雪地密室是怎么回事了。”杜撰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

“啊,这么快就明白了?”胡蝶瞪大了眼睛,说,“能告诉我吗?”

杜撰缩回脖子,说:“现在还不到说明的时候,有一些细节问题我仍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

“能不能给点提示啊?”胡蝶着急地说。

“嗯,要说提示的话,”杜撰想了想,说,“根据陈韶文日记的记载,刚刚下雪的时候林晖盛就回到漱心斋去了,大雪下了一个多小时才停。雪停之后不久陈韶文和林嘉就发现了林晖盛的尸体,那个时候他刚死没多久,也就是说,林晖盛在漱心斋至少待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吧。”

“是啊。”胡蝶点点头。

“陈韶文进入现场的时候,卧室里燃着火盆,十分暖和。可是林晖盛的身上却穿着厚厚的棉袍,似乎他从外面回来之后就没有换过衣服。”

“嗯……”

“他为什么要一直穿着外套呢?”杜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好好想想这一点,密室之谜就不难知道答案了。”

胡蝶“哦”了一声,说:“我还想不出答案……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啊?”

“回家。”杜撰转身朝外走去。

胡蝶急忙跟上杜撰,说:“直接回去吗?”

“是的,”杜撰点点头,加快脚步,说,“我需要洗一个澡,然后躺在**好好地思考一番,整件事的真相……啊……实在是太奇妙了……”

“奇妙?”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杜撰盯着胡蝶,说,“我大致能明白林晖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唉,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胡蝶嘟嘟囔囔地说。

“明天,哦,不,后天你就明白了。”

“后天?”

“嗯,今明两天我要好好想一想,后天我会对整件事做一个完整的说明的。”

“哦,我知道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出了林园,搭上公车,朝市区而去。

“你相信宿命吗?”在公车上,杜撰突然打破沉默,没头没脑地抛出一个问题。

“宿命?”

“是的,宿命,”杜撰一脸认真地看着胡蝶,说,“你相信吗?”

“唔,怎么说呢,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吧。”胡蝶想了想,说。

“什么叫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

“我是无神论者,对于命运啊之类的东西本来是不太相信的,可是有的时候人生的某些际遇却让你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操控着你一样,让人身不由己,”胡蝶叹了口气,说,“所以我说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

杜撰会心一笑,说:“哈哈,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命运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奇妙了,要真说起来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有句话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时确实如此,不管你怎么努力,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也得不到,不禁让人有造物弄人之感。说起来,这个就是所谓宿命的安排吧。”

“嗯,”胡蝶点点头,说,“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没什么,突然想到的,哈哈哈。”杜撰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可是笑过之后他的脸上竟然又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你没事吧?”胡蝶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事,”杜撰摆摆手,说,“你不用管我。”

公车到站之后,胡蝶跟着杜撰走下车来,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对杜撰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吃饭?”杜撰扬起眉毛,那神情仿佛对方所说的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不了,你先回去自己吃吧,我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哦,”胡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说,“那我就搭公交车回去了。”

“好的,”杜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路上小心点,有什么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再见。”

“知道了,拜拜。”

和杜撰在公交站分手之后,胡蝶搭公交车回到了家里。进门之后,她将提包扔在桌子上,整个人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杜撰真的已经明白了雪地密室是怎么回事吗?如果林晖盛不是凶手,那真凶是谁呢?林晖娴临死前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一连串的问题不停地在胡蝶的脑子里打转,她觉得头晕乎乎的。今天出去的时候穿的是高跟靴,结果走了一天现在脚痛得要死,胡蝶强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算了,这些头痛的问题交给杜撰好了,反正他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么,想到这里,胡蝶走进卧室,扑倒在松软的**,很快就睡着了。

当胡蝶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她晃了晃脑袋,走出卧室,从提包里拿出手机,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来电。胡蝶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决定先好好洗一个热水澡再说。

当胡蝶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又看了看手机,依然是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来电。不知道杜撰现在在干什么,胡蝶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想,她觉得心里空****的,不过同样空****的还有她的胃——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胡蝶还什么都没吃呢。收拾妥当之后,胡蝶决定去小区门口的肯德基吃点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胡蝶很喜欢吃这种快餐食物,不过每当她提起要不要去肯德基的时候,杜撰总是露出极为不屑的表情,并一再强调自己是不吃鸡的。想到杜撰那扬起一边眉毛撇着嘴的夸张表情,胡蝶不禁笑了起来,她从提包里拿出手机,给杜撰发了一个短信,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可是直到胡蝶在肯德基吃完东西,又喝掉一个中杯可乐,杜撰还是没有回短信,她索性掏出手机,拨通了杜撰的电话,可是却发现他已经关机了。

“讨厌,大白天的关什么机。”胡蝶将手机塞回提包里,不满地嘀咕道。

吃完午饭之后,胡蝶回到家里,整个下午都无所事事。她试图拿起没有读完的小说继续看,可是没翻两页就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她打开电脑,可是MSN上一个好友都不在,面对屏幕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晚饭的时候胡蝶也没有什么食欲,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八宝粥热了热应付了事。喝完粥之后,胡蝶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可是电视节目也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手机好像坏掉一样,一整天都没反应,有好几次胡蝶拿起手机拨了拨家里的电话号码,确认手机没有真的坏掉。就这样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沉默了一天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胡蝶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上显示是杜撰打来的电话。

“喂,胡蝶吗?”

“嗯,什么事?”

“明天上午十点钟到我们上次去的那家茶餐厅吧。”

“好的,你今天都干什么了,怎么上午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关机了?”

“没什么,详细的情况明天见了面再说吧,你早点休息,再见。”

话一说完,杜撰便挂掉了电话,胡蝶扔掉手机,悻悻地嘟囔道:“不知道在搞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胡蝶还是感到非常兴奋,因为明天就能从杜撰那里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了,她在**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也睡不着。深吸一口气,胡蝶打开床头灯,反正也睡不着,她拿起那本没有看完的小说继续看了下去。一直看到凌晨两点多,胡蝶才隐隐觉得有一丝睡意,她放下书,关掉台灯,在**又躺了二十多分钟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胡蝶便醒了过来,她看了看闹钟,还不到八点。起床之后,胡蝶去洗了一个澡,待她梳洗打扮完毕,已经是上午九点整了。出门之后,她在路口的蛋糕店吃了一块蛋糕,又喝了一杯奶茶,然后才搭上公交车,来到杜撰电话里说的那家茶餐厅。

当胡蝶走进茶餐厅的时候,刚好差两分钟到十点,她看到杜撰坐在角落里靠窗的位置上。一看到胡蝶,杜撰略略举手,要她过来。杜撰的对面坐着两个老者,从背影来看,胡蝶已经认出了他们是乔万康和陈纬仪。

“请问要点什么?”服务员在胡蝶身边轻声问道。

“珍珠奶茶好了。”

“好的,请稍等。”

胡蝶隔着桌子看着对面的乔万康和陈纬仪,乔万康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眼睑低垂,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陈纬仪穿着一件蓝黑色双排扣西装,系一条红黑花纹的领带,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好了,人到齐了。”杜撰端起面前的茉莉花茶,喝了一口,说。

陈纬仪冲胡蝶点点头,乔万康抬起头来,快速看了胡蝶一眼。

杜撰抬腕看了看表,说:“按照约定,现在就由我来对民国三十七年林园杀人案的真相做一个说明吧。胡小姐没来之前,乔先生和陈老师已经看过这本日记了,所以现在他们对这个案件的前后经过已经有所了解了。”

这时胡蝶才注意到桌子上放着陈韶文的那本日记本。

“陈老师,令尊对于这件案子可谓是殚精竭力,他后来在日记本上贴着的那些小纸条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要是没有令尊的这本日记,我不可能发现案件的真相的。”杜撰像是抚摸宝物一般抚摸着日记本,说。

“真是劳你费心了。”陈纬仪点点头,说。

“没什么,我所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杜撰摆摆手,说,“其实令尊的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他和真相只是隔着薄薄的一层纸而已,我想要不是因为别的因素干扰,他也许早能看破整件事的真相了吧。”

陈纬仪用勺子轻轻搅拌着咖啡,说:“我父亲是一个对待工作十分认真的人,不过他的工作也并非是十全十美的,其中的遗憾之处,就靠杜先生加以补全了。”

看着杜撰和陈纬仪一来一往说着空泛的客气话,胡蝶有些不耐烦了,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提醒杜撰赶快进入正题。

杜撰看了胡蝶一眼,说:“那么现在就让我从头说起吧。”

“好的。”

“按照官方结论,民国三十七年发生在林园的一系列事件皆系林晖盛所为,整个事件最后以林晖盛的自杀告终。实际上,根据陈韶文探长的日记,他在调查费思勤一案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上了林晖盛,可是苦于没有证据。在其后的调查工作中,陈韶文探长持续向林晖盛施压,将对方一步步逼进死角里直至林晖盛自杀。”

“可是林晖盛真的是凶手吗?我在脑中反复问自己。”杜撰轻轻拍了拍日记本,说,“我想在其后的日子里,陈韶文探长也在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从现场来看,林晖盛的死毫无破绽,他在一间门窗自内反锁的房间里上吊,房子外面的雪地上没有脚印,他只可能是自杀。想到这里,陈韶文探长告诉自己,当初的判断是没有错的,林晖盛的确是凶手,他是畏罪自杀的。”

“不过在陈韶文探长的整个调查过程中,有一个部分我十分在意,那就是林晖娴的投毒事件。如果林晖盛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挑这么一个时机来投毒?在得知林晖娴怀孕的消息后,林晖盛派自己的亲信守住了林晖娴住的院子,没有林晖盛的许可,其他人根本进不去那个院子。林晖盛选择这个时候投毒,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自己就是凶手吗?以林晖盛的精明来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

陈纬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皱着眉头,仔细思考着杜撰的问题。

“所以我问自己,林晖盛真的是自杀吗?”杜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有没有可能人为地制造出一个雪地密室呢?”

乔万康抬起头来,看着杜撰,他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昨天我又去了一次林园,根据我的实地调查,我发现了一种可以制造出雪地密室的方法,”杜撰微微一笑,说,“也就是说,林晖盛并非就是自杀身亡的。”

杜撰的话好像一个重磅炸弹,一下子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胡蝶甚至能听到陈纬仪深呼吸的声音。

“你是说门窗自内紧锁、雪地上不留一个足迹,这样的事情也能办到吗?”陈纬仪紧张地问杜撰。

“是的,”杜撰坚定地点了点头,说,“这是完全能够办到的,并且也不需要什么复杂机械之类的东西,一个人就能做到。”

“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陈纬仪看了看胡蝶,说,“我看过我父亲的日记,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认真思考过,不过并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想到杜先生在短短几天内就解决了这个难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请杜先生向我们详细说明一下吧。”陈纬仪热切地说。

“好的,”杜撰点点头,兴奋地说,“现在就让我来为大家详细讲解制造雪地密室的方法吧。”

挑战读者

不得不承认,推理小说最大的魅力在于运用自己的逻辑判断,解开谜团,找出真正的凶手。作为读者,当我看到小说中出现“挑战读者”这几个字时,总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看到结尾,发现自己的推断和书中的解答不谋而合时,那种刺激与喜悦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这就是为什么如此多的人沉迷于推理小说的原因吧。

因此我在完成这部小说的时候,也仿效前辈作家,在这里向读者提出一个善意的挑战。尽管对于聪明的读者来说,这部小说的谜团称不上是什么有难度的问题,但我还是想斗胆提出两个问题:

一、真正的凶手是谁?

二、凶手究竟是如何犯罪的?

请读者在阅读最后一章之前,好好思考一下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吧。所有线索已经给出,只要稍微运用一下想象力,发现案件的真相并非难事,相信此时读者诸君中,已经有人知道答案了吧。

最后,衷心希望这部小说能带给您一个愉快的阅读体验,祝大家开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