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谎言

许小年准备了些饭菜。在我进门后,她招呼我与她一起吃一点。她炖了鸡汤,在我入座时打包了一碗,让我明天替李凯楠带过去。连着好几日都在警局跟着李凯楠,没日没夜,吃饭也不大上心,的确有些疲饿。有心吃几口,却无多大的食欲,味道再好,也觉得食之无味。

喝了半碗汤后,我替许小年撤下了饭菜,收拾了碗筷。许小年听到卧房里有动静,小跑着进去查看,生怕已经入睡的小石头会出现什么不适。此时她在意小石头的程度远大过于在意宗孟是否是凶手的程度。在我将桌子收拾干净之后,许小年从卧房里出来,面色稍显凝重。

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又做恶梦了。”许小年给我倒了杯茶。

我喝了口茶,劝慰她说:“或许是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爸爸成了杀人犯,亲生妈妈死了,名义上的妈妈又失踪了,势必会受到些影响。也幸好他还很小,懂得不多。”

许小年摇摇头说:“不,这孩子跟他亲妈一样,人小鬼大,人情世故,其实什么都知道。而且,我觉得他做恶梦与一件事情有关。”

我追问细节,许小年便与我说起了整个过程。昨日下午,小石头吵着要吃一种草莓口味的冰激凌,说是他在家时,他妈妈经常买给他吃。李凯楠和许小年平时根本不吃这些东西,何况这还是正月,所以家里根本没有储备。

现在这个时候,出于安全考虑,许小年本不打算出门的。她担心会有记者找上门来。可最终他去拗不过小石头,而带着他戴上口罩裹得较为严实出了家门。想要的东西,不管如何都想要。这一点更让许小年觉得他的性子随了许小悠。

许小悠下了楼,出了电梯,到了地库。地库里有些阴冷,她先是取下围巾给小石头披上,再一把抱起他往停车的方向走。小石头一直警惕地看着周围,说是有人在看着他们。许小年往周围看了看,没有看到任何人,便安慰小石头说他们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人跟着的。小石头却坚持说有人在盯着他们。

上了车后,许小年开了暖气,暖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对小石头的话上了心。她不自觉地看了看周围,果然却看到了一个人在不远处的位置,盯着他们。她描述那个人的样子是穿着黑色的雨衣,戴着口罩,分不清男女,手中提着一部相机。许小年认为是个记者,欲下车将他驱赶,却突然想到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就等于打草惊蛇,让人知道她就是死者许小悠的姐姐,现在跟在她身边的是许小悠和宗孟的孩子。一旦记者顺着线索追查,势必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许小年当做是什么都没看见而开车出了地库。

买了冰激凌回来,再次将车停在地库。小石头的心思全在冰激凌上,而忘记了方才的警惕。许小年却多了一分警觉。她在确认此前看到的那个记者不在了之后,才快速地下车,带着小石头上了电梯。回到家中,她锁了大门,紧闭了窗户,拉下窗帘。在将小石头哄睡之后,打算给李凯楠去个电话,却又放弃了。有可能是自己多疑了。

只是没想到,在昨天晚上,小石头在上洗手间时,他突然惊慌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许小年说楼下有人在盯着他们。许小年安抚了小石头后,亲自去窗户的位置看了看。果真,她从窗帘的缝隙里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正是她在地库里看见的那个人。

她立即拨通了李凯楠的电话,将事情的经过与李凯楠说了一遍后,李凯楠嘱咐她不要太过慌张,这几天事情未解决之前别去上班了,在家里带着小石头。李凯楠还说会安排几个警局的兄弟在他们家附近守着。

挂了电话后,许小年安抚了小石头,并将他哄睡,又接到了警局兄弟的短信,说他们守在周围了,她才安心些。只是,从昨晚开始,小石头就发起了噩梦。

许小年说起有人在跟踪,我也将我上来时看见的那个人与她说了。她根据我的描述与她所见的对比,断定应该是同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谁,我认为就是媒体的记者,在跟踪新闻。可许小年却隐隐觉得,很可能是小石头认识的人,更有可能是小石头所惧怕的人。这个人会是谁,我和许小年没有合计出答案。

许小年很担心小石头的状况。在听了宗孟的供述后,她心里都觉得,他本是上天送来的礼物,却出现的那么不合时宜。她曾向小石头问起他爸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都只是摇头,说不知道。有时候他的回答是不能说。许小年追问这个“不能说”是谁告诉他的,他也说不能说。我懂她要表达的意思是很想揭开当中的谜底,却不知从何做起。

我默默地思考了一些,掂量了一下,只是说李凯楠会查出来的。可许小年叹气说,小悠已经死了,宗孟已经伏法了,有些事情或许不得而知了。

说到许小悠的死,许小年又感叹妹妹处境的艰难。她或多或少了解过许小悠与宗孟的关系。许小悠曾给她描述过宗孟在她心里的样子。宗孟是个极有魅力的人,她们虽然是师徒关系相称,但她对于他的迷恋许小年是能察觉到的。一个女人在谈及一个爱的男人时,再掩饰再虚构,眼睛里也会放光。

许小年想起了许小悠在描述宗孟时眼睛里放出的光,也记起了那晚上,她们姐妹同床,她在睡着之后,许小悠带着笑轻轻说:“姐姐你嫁给了李凯楠,一个我崇拜的人。如果我能嫁给一个我迷恋的人,为她生个孩子,我这辈子都不会有遗憾了。可姐姐,你做到了,我好像难于做到。这就是我永远不如你的地方。”

许小年懊悔自己当时太在意许小悠对于李凯楠的“爱”,而不愿意也没办法与她合理地聊这个话题,于是装作睡着了。后来,也就真的睡着了。现在,许小悠彻底睡着了,她再没机会做出回应了。

许小年总是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这里,又言那头。我只是听着她说话,因为我跟不上她的思维。当然了,悲伤和难过,是在一条线上的,我完全能懂。她再次说起自己心里的芥蒂是因为许小悠那么多的小说和剧本里,有太多李凯楠的影子。尽管她知道这只是艺术创作,也说明李凯楠的优秀,但她会认为,许小悠这么做代表着李凯楠与她更近,她更了解李凯楠。所以,许小年心有嫉妒。“嫉妒”这个词是许小年此刻才说出口并承认的。

“如今想起来,小悠在谈起李凯楠,写李凯楠时,更多的是崇拜,是敬仰。”许小年抱着双膝,看着拉着的窗帘,“而对宗孟,才是爱啊。这么明显的差别,我为何会看不出来。”

我依旧沉默着,听着她将头埋在手里,发出啜泣声。她的声音很小,顾忌到正在睡觉的小石头。

我说:“她从来没有怪过你,反而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你。”

“你怎么知道呢?”许小年抹掉眼泪,苦笑,“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知道的,我了解的,因为我亲口听她说对不起姐姐。可我只能说:“姐夫说,许小悠在死的时候并没有痛苦,而是环抱双臂向这个世界告别。所以,我觉得她没有怪你,也没有怪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任何人。”

“可终究宗孟负了她。”许小年说,“所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李凯楠离开了我,或者我放手放开了李凯楠,他们会不会有结果呢?”

“不会。”我说的很肯定。

夜已深,窗外又下起了大雨。一处窗户缝隙里漏风,我起身将窗户关紧,回头看到许小年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我轻轻将她叫醒,让她回房间里睡。她说了声抱歉,让我去客房睡一晚,她陪着小石头睡。

趁着许小年去洗脸时,我进了许小年的卧房。均匀的呼吸声下,小石头睡得很沉。被子较厚,暖气很足,他就像个火球,头发都已经湿透。我蹲在床边,看着他那张脸,就像看见了许小悠。心里感叹,这几年唯一陪着许小悠的,就只有他了。能给许小悠安慰的,怕是也只有他。可许小悠啊许小悠,你怎么可以舍他而去呢?你心里过去不的,比他还重要吗?

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多希望他可以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受到任何的侵袭和影响。也只愿,李凯楠和许小年能好好地保护你。

许小年洗完脸回来时,我立即起身退出了卧室。躺在许小年曾睡过的**,心里觉得离她很近。可这房间里,除了床头摆着的一张她们姐妹的合照,没有许小悠留下的任何痕迹。

我希望再梦见她一次,哪怕是烧焦了的她。只可惜,没有。早上醒来时,已经是八点。许小年在厨房准备早餐。小石头在看着电视。不过他看的不是动画片,而是英语教学课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立即对我有所防备而立即起身,跑去了厨房,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许小年。许小年看到他对我有些胆怯,便解释说他见过我的,我是家里的朋友。他再三地确认我的样子以及我看他的眼神,他才松弛下来,怯生生地说:“叔叔早上好。”

我轻声回应了他的问好,并带着他到客厅,一起准备吃早餐。他的胃口较好,喜爱吃米粉。许小年说起,他和他妈妈一样喜爱吃米粉。

小石头这时候放下筷子,抬头说:“我妈妈每天早上都给我做米粉吃。”

我点头,表示听到了他说话。我不知道如何接话,毕竟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妈妈”指的是哪一位。于是,我试探性地说:“妈妈陪你的时间多吗?”

“妈妈天天陪着我的。”小石头说完,又拿起筷子。

我想了想,又问:“你妈妈经常出去拍戏,也陪着你吗?”

小石头却说:“我妈妈不拍戏,她写戏,也写小说。她经常跟我说起姨爸爸和姨妈妈。而且她说姨妈妈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最好的姐姐。”

许小年听了,先是感动,再是惊讶。许小年看着我,表示极大的震动。而我,心里一慌,指尖有些发抖。继而许小年再问小石头:“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即刻回答说:“许小悠。姨妈妈叫许小年,姨爸爸叫李凯楠。这些都是妈妈教我的。她还说,如果以后她不在了,就让我同姨爸爸姨妈妈生活!”

我顺着许小年的话追问:“那你爸爸呢?”

小石头又说:“爸爸基本都陪着我和妈妈,除了偶尔出差的时候。不过,我不喜欢爸爸,他经常让我表演另外一个人是我妈妈。”

“表演?”许小年又问,“那‘另外一个人’是谁?”

小石头想了想说:“好像叫杭雪儿!”

听到这个答案,许小年立即放下了筷子,让小石头继续吃粉,拉着我去了书房。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混乱。她走来走去,在思考着什么。在她平静之后,她得出结论:“如果小石头说的是真的,那宗孟在说谎。也就是说,小悠一直跟宗孟一起生活。这也难怪,她拒绝我,不让我去看她。毕竟,宗孟是杭雪儿的丈夫,在外人看来,她就是小三!”

我不知如何作答,因为心里知道答案。如今她发现了,必然就会让李凯楠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得好好想想。可容不得我想,许小年立即拨通了李凯楠电话,并且在我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将方才的发现告知了李凯楠。

李凯楠听完后,嘱咐许小年好好照顾小石头,至于小石头说的他会一点点查证。许小年说好,并且直接表示,如果小石头说的是真话,她会乐于接受,因为她不想小石头的爸爸是杀害他妈妈的杀人犯。

他们说完之后,许小年将电话给了我。李凯楠在电话里通知我,如果休息好了,赶紧回警局一趟,小五发现了新线索。

急匆匆赶回警局,心里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宗孟的事情会发生急剧的转变。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在宗孟的掌控之中。他所谓的认罪,其实是为了脱罪。亦或者,他有脱罪之外的其他计划。

那时,大靖,海哥,小五和高叔都在李凯楠的办公室里。他们见我来,给我让出一个位置。我坐下好,他们继续讨论。而小五翻出了一个他花了许久,才复原的监控视频。

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绕城高速丢失的一段画面。画面中,一辆蓝色的小车在高速上飞奔。只是,在几秒钟后,车突然失控。车里的司机感觉到状况发生后,有些惊慌。继而,在车彻底失控前,开车的人推开车门,跳了车,摔倒在路边。

这个状况,与宗孟此前所描述的有些相似。我和大靖等人都以为那个跳车的是宗孟。可在小五放大画面后,仔细辨认,却发现跳下车的那个人竟是失踪的杭雪儿!

李凯楠看了之后,露出一丝我不懂的笑。大靖在想了想后说:“抛尸的其实是杭雪儿。而宗孟却说,抛尸的是他。”

海哥接着说:“凭这个线索判断,宗孟在说谎!先不说宗孟杀人的说法是否属实。至少这个事情,与杭雪儿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