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知己(2)

林睿走进餐厅,拉着林庭安坐到自己身边,故意别着脑袋不往斜对面的方向看,林庭安观察到斜对面坐着江怀,抿了一下嘴巴没说话,由着林睿牵自己的手坐在桌子的右侧。

“怎么了?一脑门子官司。”陆易安坐到江怀旁边,肩膀撞了他一下问。

江怀有些烦躁的摆摆手,咕嘟嘟的灌桌子上的冰水,一声不吭。

陆易安往林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压着嗓子小声的问:“表白失败了?她怎么说的?”

“她说,现在的生活里不需要一个我。”江怀蔫了吧唧的攥着手里的杯子,骨节分明的食指百无聊赖的一下一下搭在杯壁上,眼睛失神,眼神无处安放,在房间里四处飘忽。

“就说了这个啊。”陆易安有点不以为然。

“这就是拒绝啊,怎么你说的轻飘飘的。”江怀不满的抬眼看了看满脸毫不在意的陆易安。

“现在的生活里不需要你,不代表以后的生活里不许需要你啊,你等她需要你不就得了?你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喜欢她,这么一点坎坷就要打退堂鼓。”陆易安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喝完,不以为然的说。

“陆易安,你干嘛呢,过来吃饭了。”林睿看见她在和江怀说话,敲了一下桌子喊她,若有所指的挑挑眉毛说:“小猴子,一个劲儿的灌冰水,一会该没肚子吃饭了。”

陆易安看她虽然笑着招呼,还不忘记斜楞她一眼,心里明白个大概,老老实实的坐到她身边去。

“还没吃饭就撑了?”林睿夹了一块炸鸡塞进她嘴里,“你在那跟他叽叽咕咕干嘛?”眼看着她嘴巴里噎着满满的炸鸡说不出话,笑着咬后槽牙说:“热心太多了,别用到不该用的地方去。”

“好啦,你再噎着她。”林庭安笑着拽了一下林睿的袖子,给她盛了一碗米饭推过去,“快吃饭吧,别闹了。”

“你们赶紧吃饭,吃完午饭睡一会午觉,我们下午还要出去写生。”白宜年看着几个学生闹来闹去,开腔提醒他们。

“那还要假装上辅导班怎么办呢?”陆易安想起来自己是撒谎换来的西岭之旅,有点着急的问。

“就算是第一天到了熟悉一下环境不行嘛,老师说了算,放心好了。”白宜年给她夹了一块炸鸡,信誓旦旦的保证。

“有老师在,你还担心什么,没事啊。”林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好吧,但愿相安无事。”,陆易安还是有些不放心,心事重重的吃饭。

短暂的午休过后,江怀带着球队去集训,陆易安陆攸同和林睿林庭安跟着白宜年带着的几个学生去了度假区的雪松观赏区写生,因为林庭安怕冷,林睿陪着她躲到专为游客准备的小木屋里,边烤火边欣赏外面的雪松和雪景。

陆攸同拿着相机围绕景区跑来跑去拍照,陆易安则跟在白宜年身后,看她从铅笔起稿开始画面前的雪松。

“你要不要和攸同一样去拍拍照。”白宜年眼睛盯着画布和身边的陆易安说。

“算了,她自己拍拍照就好了,让妈妈知道我来这不学习跑来看雪松又得说我了。”一提起秦胜男,陆易安的情绪明显的掉下去,整个人变得垂头丧气。

“怎么啦,一提到妈妈,像个斗败的公鸡。”白宜年拿着画笔看了她一眼,故意笑她。

“老师,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吗?”陆易安抿抿嘴巴,有点突兀的转换话题。

“是啊,怎么了?”

“是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就没有选项了,无论是好是坏,爸妈都会接受,不像我们家,我如果不成器,还有陆攸同,两个里面总要选择一个来偏爱。”陆易安说出自己心里从上高中一直以来的困惑,从一根刺藏在心里反复摩擦逐渐成型,变成一个疑问的困惑。

白宜年沉默了一小会,放下手里的画笔,认真的问她:“是妈妈给你的这种感觉吗?还是你自己感受到的一些情绪?”

陆易安撇撇嘴,眼睛放远看着远处的雪松,轻轻摇头:“我只是突然有了这样的体会和感受,并不知道这样的感受是很早以前就出现存在的,还是上高中开始才有的,妈妈一直强调学习,是不是学习不好,我就不值得做她的孩子?是不是学习不好,我就不能得到妈妈的爱呢?”

“那你觉得妈妈爱你吗?”白宜年问。

陆易安仔细想了想,撇撇嘴:“爱啊,她已经竭尽所能的给我和攸同最好的条件了,我考进一中是差了好多分的,她付了很贵的择校费,就为了能让我在一中读书,平时衣食住行也是给我们最好的,没有任何能挑剔的地方,只是她指责我的时候,说的话会让我有点难过。”

“我妈妈也是这样的,我读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她对我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我喜欢美术,她也支持我学美术,为我付很贵的学费,如你所见,我并没有变成很有名的画家或者艺术家,只是在一所重点高中里当美术老师,她嘴上经常唠叨之前的钱都白花了,用了那么多钱只换回了一个美术老师,连海州都没有出去,她说,哪怕是在大城市当一个普通的美术老师,她都比现在满足,可是我上了半天的大学,却连海州都没走出去。”白宜年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是她最意难平的事情,一直到现在,我都快二十六岁了,还会时不时的拿出来说,有时候言辞激烈,也会让我感到难过,但是我一直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偶尔方式不太对,你慢慢长大,也会知道这个道理,很多你觉得应该被注意到的情感在她们的成长环境里是不存在的,她们只能用本能和自己的一切去爱你,有时候会过激,但是仍然是爱你的。”

“我知道了。”陆易安点点头,但是依旧有点无精打采。

“心里还有事情吧,不然怎么看上去还是没什么精神。”白宜年歪着头看她,笑着打趣。

“我在想,或许妈妈更喜欢攸同一些,老师家长不都是一样的吗?会喜欢更听话,学习更好的孩子。”陆易安说。

“都是妈妈的孩子,不会厚此薄彼,只不过对你比攸同多了一些对你学习的期望,和对成绩不满意的指责,造成你有妈妈更喜欢攸同这样的认知偏差,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你和攸同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让妈妈操心的地方。”白宜年笔刷潇洒的勾勒出大片的松树叶子,嘴上没闲着的劝陆易安。

“原来是这样,”陆易安看了一眼坐着安静画画的白宜年,问:“那,老师也是被很严厉教导着长大的吗?”

“当然,我爸妈在我学美术之后,认为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要为自己负责,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学好它,爸爸从老家砚台镇买的藤条和戒尺,只要老师给的画画作品分数他们不满意,就是一顿抽,现在藤条戒尺还在家里呢,我怀疑要是跟我家那二老顶一下嘴,还得挨揍。”白宜年笑着调侃自己。

“老师的老家也是砚台镇人啊,这么巧。”陆易安惊讶道。

“你也是吗?那我们算半个同乡哦。”白宜年嫩如削葱根的手指拿着笔,一下一下的弹笔杆,笔刷上的白色颜料星星点点的撒到画布上,一副雪松图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画布上,仿佛有微风吹动,画里的雪松能轻轻摇动起来,落下点点的雪沫。

“是啊,我们家打我的藤条戒尺也是从老家带回来的。”陆易安想起自己挨打的画面,忍不住缩缩脖子。

“看来挨打的记忆还是会在脑海中闪回,好啦,别想不开心的事了,过来看看我画的雪景怎么样?”白宜年把她拽过去,指着已经完成的差不多的雪景图。

“哇,活灵活现的呢,不过这个位置的雪应该略微薄一些,和整体的雪景更加契合。”陆易安指了指左下角一块松树上描画的落雪的位置说。

白宜年身体往后拉远了看了看,点点头:“还真是,如果这里画的薄一些,远近关系和层次感会更清晰,很有天赋嘛小家伙。”她笑着揉揉陆易安的短发。

“嘿嘿,真的吗?我很有天赋吗?”陆易安被夸奖的忍不住高兴的笑起来。

“当然,有些与生俱来的天分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白宜年肯定的夸她。

“老师,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我觉得和你一起说话,交流很自在轻松,不用担心说错话,不用害怕给老师留下坏印象,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谈,不用时时刻刻记挂着学习,也不会被指责不务正业,我真的很喜欢和老师在一起聊天。”陆易安诚恳又有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问。

“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当然可以呀,本来我也没比你大多少,我们应该算是同龄人,不用框在师生关系里,更何况,我只是你们的美术老师,在我这不用拘束太多。”白宜年眼睛笑的弯弯的点头,丝毫没犹豫的同意了陆易安的请求。

“那我们就算是,”陆易安停顿一下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啊!我们就是忘年交!”

“我有那么老吗?”白宜年捏了一下陆易安的脸。

“至少,比我老吧。”陆易安故意招惹她。

“好啊,你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白宜年弯腰团了一个雪球,举着追逐陆易安,两个人大喊大笑的在雪松之间追逐打闹。

“这个陆易安,跟老师都能闹起来,真是个用不完精力的小猴子。”林睿用小铁铲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火,往外面看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或许,白老师更能让她感到放松吧,毕竟住在同一个宿舍,关系比寻常的学生和老师近一点也正常,而且,白老师也只比我们大十岁,也是个年轻人呢。”陆攸同坐在门口看着跟白宜年追逐着笑的异常开心的陆易安,喃喃自语道。

“也是,白老师人是很好,只可惜咱们学校对美术体育这些课都当成是主科加课预备役,没有很多机会接触她。”林睿点点头。

“她经常很紧绷吗?心理上吗?”林庭安似乎从陆攸同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抬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认真的望向陆攸同。

“不知道,感觉从上高中开始,她有一点变化,不是原来那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了,但是看她的外在表现,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化,”陆攸同不知怎么联想到了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可能,是每个到了青春期的人都有的变化或者烦恼吧。”

林庭安脸侧微微一热,下意识的看向林睿,对上她不知什么时候投来的目光,四目交汇,心里流动的什么撞到一起,又流淌进彼此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