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作为老人的白痴2

莲兽在沉寂了许多年之后,又开始在白虎庄出现了。

莲兽想,强大的白痴已经老了。它在森林的高处,亲眼看到了白虎庄的杀戮,看到了白痴的虚弱,还听到白痴说话时,声音里面走调的声音和发颤的声音。

莲兽对自己说:“机会来了。”

白虎庄的村民再次遭受了这只凶猛野兽的摧残。

三家村民的小孩子,很轻易地被莲兽叼着,奔进了村口茫茫的森林。作为一庄之主,白痴在心里再明白不过,这是死神又远离了他的白虎庄,和莲兽结成联盟的结果。

死神一玩弄手腕,村庄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镇住莲兽了。莲兽自然就会从森林里跑出来残害生灵。而现在,白痴拿它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对前来治伤的村民制造谎言——莲兽根本不可能再出现了,一定是孩子们自己迷路了。

他对全村人拼命封锁关于莲兽的消息。他想极力把村庄维护在一个安宁的水平之上。他在楼里下达了紧急密令,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传递关于莲兽出现的消息,否则就割掉他的舌头。

当白虎庄连续有七个孩子失踪,而且这七个孩子的父母顺着孩子受伤留下的血迹,几乎找到了莲兽的老巢时,白痴依然极力否认莲兽出现的事实。

他说:“这是巴桑和森林里的新人搞的鬼!他们才是白虎庄的死敌。”

于是村庄不明真情的人跑到巴桑家,一把火将巴桑楼烧了个精光。巴桑在森林深处,看见自己的巴桑楼火光冲天,恨得咬牙切齿。新人们纷纷拿起武器,要打回白虎庄去,却被巴桑用阴阴的笑容阻止住了。

一天上午,莲兽毫无顾忌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一名小女孩掳走,这时人们才如大梦初醒——白痴骗了他们,莲兽真的又出现了。

人们涌到白虎楼前,群情激愤地要求白痴救回那些孩子。

白痴召集他的行刑队,商讨打击莲兽的办法。

三天三夜之后,行刑队开赴到村头,开始背负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准备筑一道石墙把白虎庄围起来。

之后,白痴又召集白虎庄的男女老少,聚集在白虎楼的平台前,发表了他生平最动听的演说。

第二天,整个村庄的人们开始到村庄外背运土石,垒砌村庄的城墙。白虎的村民和行刑队,通过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劳作,一座围住了整个村庄、有一人多高的城墙竣工了。

为了庆祝这项浩大的工程竣工,白痴亲自到村口,点燃了长长的鞭炮。在鞭炮声中,人们顿时欢声四起,白虎庄在倾刻之间,复又显得喜气洋洋。

人们在城堡似的村庄里度过了并不长久的安稳日子,莲兽又出现了。它竟十分轻易地跃过那道城墙,十分轻易地窜到白痴一个娲娘的房间里,弄走了白痴的第七十八个娲娘——蓝娲娘。白痴让莲兽剥夺了他一份珍贵的情欲。他伤心之极,伏在神坛前的榻**,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白痴很明显地感觉到,现在连自己的情欲也开始动摇了。所以他心里第一次在自信心方面有了动摇:“我真的老了么?不然,我怎么会对那只野兽这么无计可施,回天无力。而且我的蓝娲娘怎么会被它轻易叼走了呢?”

白痴陷入了对自己信心动摇之后的迷茫中。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白痴都陷入在这种挥之不去的迷茫之中。直到半年后,他从这种伤心的境地里走出来,开始写他一生唯一的一部情爱自传《一百个娲娘》。

白痴把他的母亲娲娘当成了他一百个娲娘的序言来写。

他在序言里写他的母亲时,几乎到了精雕细刻的地步。他第一句话就写道:“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唯独我的母亲见到了一位白痴、一位有预见性的生命的透明程度。过去全部记忆在心,未来也历历在目。他所要做的,就是按图索骥,孤独而枯燥地沿着他早就厌倦了的路线,例行一次人生的公事。这种生命没有喜悦,没有意外,更没有希望。一切都按部就班。这种透明的生命带给了他疼痛和摧残,甚至是肉体的枯萎。而对种疼痛和摧残最了然于心的,是他的母亲娲娘。

“她为此心灵透遭受的折磨几近疯狂的地步。最终,她为他找到了解脱的方法——助他统治这个村庄,助他陷入的性欲和权力的颠峰,助他筑起一堵高高满满的堤坝,填满他的心灵,堵住他明智的海洋,让他陷入现实的泥潭,背叛过去,忘记未来。他的母亲不惜用自己美丽的肉体,为他筑造了这个村庄。

“她首先用自己的肉体,赢得了他的生命,然后,再用它赢得了他的生存空间。然后,她用她的性,征服了白虎庄所有强悍的男人。她表面上只是在用**换她所需要的一切,实则,从她的儿子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牢牢地为他把握着统治整个村庄的权力,和他行走的方向,以便在他成熟之后把这个村庄交给他。在她的儿子迷蒙的前三十年,她就是白虎庄的女皇。她用她最美的最伟大的身体,统治着这座古老的村庄。

“正当她的儿子目睹着自己从生到死亡期间透明的足迹,一次又一次召唤着死神的名字时,母亲娲娘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贡奉给了儿子。她说:自杀掉的白痴,一种是真正的白痴,一种是清醒过头的白痴。前一种对自己身在何处都一无所知,后一种对自己的来路和去向一清二楚。可是,他们都死掉了。因为他们不懂得睁开或关闭心灵的眼睛。她告诉她的儿子:‘你现在就需要关闭心灵的眼睛,关闭!剧烈的阳光直射在你的脸上时,你不懂得闭上自己的眼睛,阳光就会刺伤你的眼睛,让你陷入生命的黑暗。’

“她的儿子在娲娘的话语里颤栗。他懂得了她的关闭和她对他疼痛着的滋味。这是一种领略,这更是一种伟大的母性使然。如果她生给他一双健康的膝盖,他一定会跪到她的脚前,用他的嘴唇吻她的脚背。

“娲娘见她的儿子醒悟了,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用欢愉的声音说,我要帮助你筑起一座村庄,把你的过去和未来挡开,让你只看到现实,让你沉醉在现实里,不要去管一百年之后村庄是否消失,更不用想你一百岁时的死亡,甚至你更年轻时所必须经历的苦难。你只要眼前的每一刻,只要放纵和盲目。因为你缺少这些。而所谓的未来和理想,是那些时时刻刻在拥有着盲目和盲从的想象,是那些对未来一无所知的人们的事情。而这些对你已经足够了,你需要的就是他们所拥有的,而你拥有的他们永远也无法达到。但你要关闭它们,关掉那些他们达不到的东西,然后混入其中,成为他们的一员。你要开启欲望的眼睛,让欲望查找你的视线,好让你只能眼盯着着今天,沿着今天的视线行走。

“任何关注未来的目光,对现实而言都是苦难的代名词。对个体生命而言,却既短暂又漫长。当你忽视自身生命所处的位置,眺望历史和未来的得失时,你就置身在苦难中了。如在漫无边际的海洋里游动,彼岸是那么清晰,却又是那么遥远,那么难以抵达。唯有你置身现实,眼望现实时,你才会有真切地置身于辉煌的感觉。这时你的时光如水,光阴易逝。因为现实的辉煌让生命变得短暂。即使你在离开人世时,也会盲目而满足地合上双眼,死而瞑目了。

“娲娘的话,让她儿子的心灵从透明的时间水池里爬了出来。他牢牢记住了她那最至理的名言:我之所缺,人之所有,欲望就是追逐所缺的行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往对那些女人,甚至包括对那位七十岁的老太太的勾引,都坠入了失败泥潭的原因。因为那时的他,无异于另一个世界的鬼魂。人们从他身上看不见一丁点儿的人味儿。一对总在南北两极的男女,即使他们的恋情融化了整个世界的冰块,他们也终归拉不到对方的手。………”

写到这里,白痴觉得仍然没有把娲娘的意义说清楚,他觉得自己的文字对娲娘的表达,远远不如他的身体和灵魂那样深入。

他几次撕毁了那些纸片,最终觉得撕毁它们显得太精明,不妨愚蠢地把它们放着。他预见得到,未来充斥整个世界的文字,正是那些厚颜无耻的作者,用愚蠢的大脑发出的胡言乱语。而真正的文字,往往都会被真正的作者自己或者层层审读的出版官员打入了废纸篓或冷宫。

白痴写累了,他想休息了一会儿,便来到粉娲娘的房子里。粉娲娘受他的冷落太久了,整个人儿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看到白痴出现在自己门口时,浑身立即开始幸福地颤栗。

“我想要……”他咽了咽口水,把那双手轻轻朝上抬起。

粉娲娘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嗯”,她的声音几乎被一股热浪冲进了身体的最深处。

他推动着轮椅,走向她。

她看到他俨然不像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而像一位生在轮椅里风度翩翩的少年。眼看他渐渐靠近,她真担心那股冲击着她的热潮,在他触到她之前,将自己全部淹没。当他的双手楼住她的腰际时,她才觉得自己获救了。

情欲的巨浪冲击着她。在她紧紧搂住白痴的那一刻,破碎的浪涛化作阵阵抽搐和呓语,撼动着她全身每一块骨头,她不住地啜泣。白痴很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里的战栗,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把头仰起来寻找她的**,然后是她的脸庞,还触到了她缓缓而来的泪珠。他迎着这细瀑般的泪水,用他那双手去抚慰、平息这颗寂寞的心灵。待她感到颤栗渐渐平息时,他便将脸滑过去,摸索到她的嘴唇。

白痴痴迷于与一百个娲娘的爱情,其迷人的**力就在这里。他依次随意走进她们任意一间房屋,他都能很充分地感觉到这种因为寂寞与久旷而产生的颤栗。这种感觉,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那时受到欲望的驱使,他可以成天浸泡在她们中间,没日没夜地享受她们的爱情与性欲带来的芳香。而现在,他似乎精力更充沛,经验更老道。他懂得了从容不迫,珍惜每次机会,让它们全部变成一种倍感新鲜的感觉。这时,他发觉了节制的奥秘和力量。这样,他在娲娘中间,就显得更加神圣,更加迷人。

他们的热吻带来一股致使两人无法抑制的欲望。他用那双纤细的手捧着她的脸,好让自己更加充分地吻她的嘴唇。她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着他的身躯,把他抱到那间宽大的**。她的手在他胸前游移,感受着他结实而疲削的身体。白痴也以同样的方式抱着粉娲娘,身体的接触让她再次轻轻颤栗,一股强烈的欲望使她头晕目眩。

白痴伸长双臂,将粉娲娘拉向自己,又一次亲吻她,然后默默地开始动手解开她的裙子,她静静地看他的手指的动作,然后端详着他因为专著而微微皱起眉头的容颜。粉娲娘的整个裙子被脱光了。当白痴双手滑入她的腰际,与她肌肤相亲时,粉娲娘轻吟一声,娇躯微颤。他像以往那样扶着她的腰肢,低下头,轻轻亲吻着她的**。

粉娲娘头往后仰,闭着眼睛,心想:“世上除了白痴之外,再没有任何事物对自己更有意义了。”

窗棂的光线洒在白痴和粉娲娘的身上,使她那**的肌肤泛着一层粉色的光彩。她轻轻张开双唇,但并不说话,只是迫住白痴的视线,展露着自己身上的一切——那幅胴体真美,那浑身洋溢着健美的粉色,显得异常地纯洁无瑕。

“我要……”粉娲娘呢喃着。

当白痴把那具征服了一百个姑娘的肉体,进入到粉娲娘身体的最深处时,他感觉到自己站在了波浪汹涌的峰巅。他的泪水和鼻涕在这一刻全部倾巢而出。他的嘴唇在慌乱中寻找着粉娲娘的嘴唇,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下面,竟是自己的母亲娲娘,她正用她欲火激**的身子,在拼命地焚烧着他。当他即将被陡起的潮水淹没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嘴里一遍又一遍叫着:“娲娘,我的娲娘!”

直至潮水裉尽,躺进想象的沙滩上,静静等待阳光照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