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急智
县上市上防治白蚁的专家果然来了。
他们在黛瓦园镇进进出出了小半个月。镇长刘城让刘芒从民管会里提了二十万元,打到黛瓦园大酒店的帐上,然后发话:“让他们尽管吃尽管喝尽管玩。理由只有一个:他们是来救黛瓦园命的人。”
在这小半个月里,黛瓦园镇关于书记周期性办公室里闹鬼的说法越来越重。到后来,说得越来越神乎其神,说是周期性用的那间办公室兼睡房,原来就是解放初期杀掉了的漏网地主张大堂的卧室。听说过张大堂事件的人,又忆起了张大堂被子弹射穿了身体,足足站立了上十分钟不倒的史实。而且,连张大堂是被冤杀的话也传出来了。于是,人们在各自的想象里,设计了一个长胡子老鬼的形象,说他天天飘到镇委书记周期性床前喊冤,喊得书记周期性常常夜不寐,只好深更半夜坐到桌前研读一些地方志。
小半个月之后,这些专家留下了仅仅只有70余字的报告书:
应邀请,对黛瓦园镇古建进行白蚁普查。经查,黛瓦园镇张氏街1号镇委镇政府所在地主楼一楼,有百余头白蚁痕迹。有新鲜白蚁粪便若干。
灭杀方法建议:拆除焚烧。
刘芒将这张报告书交给刘城的当天晚上,刘城就召开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了拆楼灭蚁方案。同时,镇长刘城提请书记周期性召开党委会。
第二天,书记周期性破天荒一大早就守在了会议室。他抱着一个茶杯,一脸冰霜,坐在主席位上,一枝接一枝地抽着烟,眯缝着眼睛,一声不吭。七个党委成员一一走进来,与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睬。大家坐定了,会议开始,刘城以十拿九稳的口气说了自己和政府常务会议的想法,然后请大家表态。
刘城把话头交给了另外五个党委成员。他说:“大家先发表一下看法吧,说了周书记再说。”
这种时候,要是以往,周期性会静静地听大家说。大家说完了,他再表个态也就过去了。以往他的表态,往往就是那么一句:“同意大家和刘城同志的意见”。而大家的意见也几乎和刘城的意见没有出入。今天,周期性仍然没做声,他的脸上一直冒着一层厚厚的冰霜。此时,周期性本来是想说话的。可是话到嘴边上时,他突然想冒一次险。他想用自己的表情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大家。他这样想着,就没开口。他只是凉着脸。他的脸此时就像一张羊皮书,上面非常分明地写着他的意见。他就想凭着这张脸,与现在坐拥黛瓦园的大权、功劳盖世的刘城搏一次。他只想搏这么一次,只要这次他赢了,他就心满意足。至于别的,他还是会迁就刘城的,他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去。
常务副镇长也是党委成员。他第一个接过刘城的话题,把白蚂蚁事件说得相当危言耸听,好像在座的全是一帮幼儿园的小朋友。说到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得对整个黛园镇人民负责。人民的事没有小事啊,何况这根本就是一件大事。”
接下来,除了宣传委员说得比较暖昧,其他成员一律赞成拆楼建房。
周期性没想到自己的一张阴脸,只在宣传委员身上起了作用。他这张脸对其他人丝毫没有构成动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周期性啊,周期性啊,你的书生气又犯了。你对一群狼怎么能够用一只笔筒去驱逐呢。”
周期性为自己的幼稚感到非常后悔。
但是,周期性有急智。他心里很快有了应付局面的办法。党委成员说完了,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让场面静下来。刘城在心里一遍遍地想:“周期性要说话了。周期性要说话了。”
可是周期性一直没有说话。他几次将嘴翕动了几下,几次又将嘴闭上了。他这个动作让刘城感到好笑。他觉得周期性可能是黔驴技穷了。他没有招数了。他没有招数了,自己的事情也就十拿九稳了。可是就在这时,周期性发话了。
周期性说:“刘城同志,你当镇长的也是一票呀,你咋不说了呢,你想弃权吗?”
刘城没想到周期性杀这样的回马枪。他说:“我一开始就说了,全说了,我的观点也在里面。”
周期性说:“先说不一样,你先那是代表镇政府在给党委汇报呢。你汇报的是政府常委会的决定,然后让党委会来研究呢。我想,这么简单的程序,你是不会弄错的。”
刘城说:“好的,既然书记要我说,我就再说一遍。这次是我个人的意见。”
于是刘城就说了。因为是说第二次,刘城早就没有了第一次说话的**,因为没有**,他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毛病。而且因为毛病,有些观点就出现了错误或偏激。这对一个一镇之长来说,是不该出现的问题。好在,他三言两语,就把话题给结束了。大家的目光又回到了周期性身上。
周期性这时脸上已经没有霜了。
他脸上的霜解冻了。他给自己点了一枝烟。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将烟吹出来,把自己置进了一种境界里面。
然后,周期性稳稳地说:“说话之前,先重申一下我们党的根本政治制度,在座的都是老党务工作者了,我想,民主集中制这几个字,大家是不会忘记的了。这里面,有民主的程序,决策之前,每个人都有一票,都有自己的发言权;有集中的程序,就是由书记综合大家的意见,进行决策。
“下面,在我先发表个人意见,也就是在代表党委决策之前,我想就刘城同志刚才说的意见,说一点儿我的想法。在这里要说明的是,我不是针对大家的,我只是针对刘城同志的说法而言的。
“这次会专为刘城同志所说的白蚂蚁而开。而现在的事实是,黛瓦园也好,一号楼也好,根本就有没有白蚂蚁。这个事我们不做话题进行深入讨论。就算现在已经有白蚁了,我们来想一下这个问题。
“据专家的报告说,黛瓦园镇一号楼一楼已经有了一百多头白蚂蚁。因为这一百多头白蚂蚁,就要对一号楼进行拆除。这未免是一种杀鸡取卵的做法。一号楼在整个黛瓦园镇地的地位,不说别的,仅仅从古建的角度上说,我不说一个字,大家知道得比我还要多。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拆除一号楼合不合适?另外,这一百多头白蚂蚁,也不是一百多头猛兽。就说它们是一百多头猛兽,我们也有办法对付。更何况它们只是是一百多头白蚂蚁。我想,白蚁专家是绝对有办法在现有的寄生体上消灭掉它们的。而不是拆楼,不是杀鸡聂卵。
“我们不能这样:一个人感染了某种病毒,我们不去想办法杀死病毒,而是将人与病毒一起杀掉。对人,这是不人道的。对事物,这是不科学的。所以,基于这两个因素,我个人不同意拆楼。当然不同意拆楼,就没有同意建房子的机会了。刚才,大家都发言了,现在,我给大家每人一张纸片,我们来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表决,同意拆除一号楼的,打上叉,不同意折拆除一号楼的,打上钩。”
说完,周期性让党办主任将手里的七张纸片发了下去。一会儿就收起来了。五张钩,二张叉。周期性让党办主任报了结果,然后说:“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现在,我代表党委宣布,不同意拆除一号楼,政府要立即组织白蚁灭杀专家,迅速对一号楼一楼的白蚂进行消杀。散会。”
三年来,刘城第一次失掉了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