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空城计
晨光大亮时，三脚猫二千人马很轻易就拿下了琵琶镇。他和朱大麻子带着的队伍汇合后，从镇四周一直围到镇中心，却没有见到一个赤卫队员。三脚猫这才气急败坏地叫道：“真是他妈的神了，杨老四他们钻到地下去了。”
三脚猫叫嚷过后，听到镇上传来了“咣咣咣”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英铎的铜匠铺前，醒豆儿正将一个铜锅敲得咣咣响。英铎坐在他的铺子里面，戴着眼镜，正在琢磨一个小铜铃。三脚猫走到英铎的铺子跟前，他穿着一身军装，鼻梁上多了一幅金边眼镜，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还多了一根文明棍，道士王守仁也走在他身边。王守仁的嘴上绑着一条白布，只露出了两个鼻孔出气，那双小眼睛隔多远就盯着英铎，一眨也不眨一下。三脚猫一步步向英铎逼近，他身后的兵排成排，像一堵堵移动的墙，跟在他身后，向英铎的铺子压来，把地上的阳光碾得碎屑乱飞，一些鸡子狗子，也被吓得跑得远远的，有些爱激动的竟然扑楞着又蹦又跳，向街角上安全地带逃去。
醒豆儿看见阳光里有影子向自己走来，那影子像一只长腿猫，扭动着胯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锤铜锅的声音就更大了，咣咣咣，声音硌得人心发慌，那些本已逃到阴影下面的鸡子狗子因为她制造的声音，再次蹦跳起来，钻进了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它们扑腾着，是否发出了叫声，也没人知道，因为所有声音都被淹
没到了醒豆儿的敲打声音里面了。
三脚猫走到醒豆儿的侧面，站住了。他立正站好，朝醒豆儿敬了一个礼，当他收回那只敬礼的手时，那只手像被阳光吹散了一样，在空气中飘落下来。朱大麻子见三脚猫的神态有些异样，醒豆儿制造的噪声，他一点儿也不制止，朱大麻子就上去一脚把醒豆儿的铜锅踢飞了，铜锅擦着醒豆儿的眉毛飞到王守仁的脚前，王守仁一脚将铜锅踩住了，它才停止了咣当乱响。
三脚猫没想到朱大麻子会这样，他连忙朝朱大麻子赔着笑脸说：“朱团总，对不起呵，她可是我的老板娘子呢，是鲁家的六太太呢，不能造次的。”说着，他跑到王守仁脚前，把铜锅提了回来，交还到醒豆儿手里。
醒豆儿把铜锅一提，转身进了铺子，把三脚猫冷在那里。三脚猫朝着朱大麻子笑了笑，说，“这六太太，一点儿都不知道落草的凤凰不如鸡的道理。”
朱大麻子说：“我看哪，是老弟你心里有猫子在抓吧。”
三脚猫没有言语，走到英铎跟前，英铎正专心做手里的铜活儿。
这时，从东面吹来了一阵风，风里有了龙门阵的茶香。虽然龙门阵关门时间并不长，可是，当茶香飘来时，人们仍然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三脚猫闻到茶香，心想那马立雪逃得无踪无影了，他的店小二却是个急性子，老子的队伍还没驻下来，他就做起生意来了。
三脚猫一挥手，赶走了鼻子前面的茶香，走进英铎的铺子里，一把拉着英铎的手说：“英铎师傅，辛苦你啦，现在，麻烦你跟我们到龙门阵茶馆去一趟。”
说完，他又一挥手，身后的队伍前面突然现出了一架滑杆，滑杆横在英铎面前，两个兵上去就要把英铎抬到滑杆上去，醒豆儿挑了帘子出来，大叫一声：“慢！”
三脚猫弯腰问：“六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醒豆儿把身后的轮椅推到英铎面前，说：“英师傅命薄，担当不起坐滑杆的福份，还是坐这个吧。”
三脚猫说：“好好好，”说着转身对兵们说，“还不快快扶英师傅一把。”
二个兵扔了手中的滑杆，上来扶英铎，英铎自己双手一撑，早已稳坐在轮椅之上。他们想推着英铎的轮椅，醒豆儿早就挤占着推轮椅的身位，他们只好扶着轮椅的扶手。英铎朝他们挥挥手，意思用不着他们。醒豆儿将轮椅的头摆了一下，挣脱了他们。两个兵很没趣，只得相互望着傻笑。
三脚猫摆摆手说：“走吧，上龙门阵茶馆。”
醒豆儿推着英铎，迎着龙门阵茶馆的香气走着，英铎在轮椅里还闻到了一股股汗臭。他明白，这是那二百个赤卫队员留下的，它们聚集在龙门阵茶馆里，现在遇上了向北的风，就夹着茶香一起吹了过来。英铎看了看三脚猫的脸，他的脸色告诉他，三脚猫显然知道了这一切。但是，他不明白，既然他们都知道了内情，还在他身上费什么劲儿呢。三脚猫和他的队伍还没有到龙门阵，店小二就抱着一壶乌龙茶，迎在了门口。英铎被醒豆儿推着，走在三脚猫的队伍中间，可是，店小二对他们视而不见，只是满脸堆着笑，朝着三脚猫和朱大麻子献殷情。三脚猫把队伍按在了龙门阵门口，让他们沿地休息，然后和朱大麻子、英铎一起走进了龙门阵大厅。英铎看到一夜之间起了变化的龙门阵大厅，杨老四昨夜的情景就不住地往脑子里钻，钻得他的脑子开始疼痛起来。英铎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想杨老四，这个时候必须把杨老四和赤卫队从脑子里赶得越远越好，甚至最好是忘记了才最好。他决计不能将赤卫队的任何情况，透露半点给三脚猫和朱大麻子。
三脚猫、朱大麻子和王守仁择了昨日杨老四坐过的那把太师椅，刚刚坐下来，店小二就倒上了茶。三脚猫喝了一口茶，看着轮椅里的英铎，对醒豆儿说：“六太太，您可以回去了。英铎先生留下来，我们议一下事。”
醒豆儿说：“三脚猫，你打什么鬼主意呀，既然是议事，还用怕我们一个小男妇女呀？”
三脚猫说：“太太，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最好不要掺和，您还是回去照顾您的铺子吧。”
醒豆儿说：“话说到这一步，我可要警告你三脚猫，英铎我现在交给你了，他如果有什么三长二短，哪怕身上掉一根毫毛，我醒豆儿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我绝不会依你的。”
醒豆儿这样说时，英铎从肩上反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说：“你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自有把握。”
醒豆儿这才松了轮椅上的手，退了出去。
三脚猫对店小二说：“小二，给英铎也泡一杯茶。”
店小二看了一眼三脚猫，满脸不悦。
三脚猫说：“听到没有？给英铎倒茶！”
店小二才到后屋倒了一杯老苗叶茶出来，放到英铎面前的茶桌上。
三脚猫见了，走上前去，一把将那杯老苗叶茶倒掉了，把杯子往店小二怀里一塞，说：“倒我们一样的茶。”
店小二再次到后房，给英铎换上了一杯乌龙，三脚猫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待店小二退出了茶馆大厅，三脚猫起身走到英铎面前，拍拍英铎的肩膀，说：“英铎兄弟，你真是艳福不浅哪，我们家的六太太，老爷得到了她，可是为她丢了性命，那个马小树没有得到她，也丢了性命。你倒好，命好福好，什么也没丢，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这可是命中注定的福份哪，兄弟。”
英铎听了三脚猫这番话，没有接他的岔，倒是说了一句令三脚猫莫名其妙的话：“奴才永远就是奴才，无论他怎么装腔作势，也装不成一个主人。”
三脚猫见英铎这样说，就住了脚，不再围着英铎走动：“英铎，杨老四的革命能够成功，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这一点我们不说，你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现在，鲁少达虽然死了，可是三先生
回来了。三先生不仅是一个人回来了，他还带着朱团总和二千人马回来了，既然三先生回来了，那么你和杨老四的赤卫队所欠下的新帐、老帐，总是要算算的，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我奉劝你，如果你还想有一条活路，最好是与我们配合，把我们想知道的情况说清楚，只有这样，兴许你还有一条生路。”
英铎没有做声。
“好好掂量掂量吧，来一趟人世不容易啊。”朱大麻子说。
三脚猫又开始转起来，他边走边说：“如果我是你英铎，有一副不能走路的腿脚，而且还守了半辈子光棍日子，好不容易老天开眼，讨上了这样一房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女人，往后的日子，如果能够过得安安稳稳，那该是多好的事情。现在，你是和醒豆儿继续过你们的幸福日子，还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全看你自己了。”
英铎看着三脚猫伸到自己额头上的眼睛，笑了一下，然后将轮椅往后退了一点，与三脚猫保持了一些距离，说：“三先生，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嘴巴好臭。”
三脚猫又停住了脚步，他的脸一瞬间变成了恼怒，又在一瞬间把恼怒消磨掉，然后说：“英铎的利嘴，我是早有所闻的，在紫草坪，不知道唬弄了多少村妇，弄得她们丢魂落魄。可是呀，我劝你聪明不要被聪明误，还是早点回头是岸才好。”
太阳升到了茶馆的窗子上面了。王守仁坐在茶凳上，一直没有动一下。他见太阳越来越高，便站起身，走到三脚猫面前，背朝英铎，向三脚猫做了几个手势，配合着手势，他那缠着白布的嘴巴，只能发着“呜呜”的声音，比划了一阵，他又回到了那张茶凳上面。
三脚猫明白了王守仁的意思，脸上全没有了先前的耐性，说：“实话告诉你，琵琶镇几乎所有人都看见，杨老四带着他的二百名赤卫队进了这座茶馆。可是，他们进去了，就没见一个人出来。镇上的人都说，当时你就在这座屋子里面。现在，只要你告诉我，
他们躲藏的地方，你就可以回家和六太太过好日子去了。”
英铎说：“我在这个屋子里就一定会知道吗？店小二也在这座房子里呆了好几年了，他也应该知道呀，你们问他就行了。”
三脚猫说：“如果他知道，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英铎说：“这一点我比你还明白，或许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三脚猫“嘿嘿”笑起来，说：“英铎，人聪明过头了，可是会要命的事儿哟。”
英铎说：“用你的话说，我一个瘸子，打了半生光棍，现在有了醒豆儿，就知足了。”
三脚猫说：“我再问你一次，赤卫队藏在什么地方？你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英铎说：“不要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如果我想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不会和你绕这么大的圈子。”
三脚猫说：“你的意思，你不会说了？”
英铎笑笑说：“是这个意思，我英铎有一个特别，就是无事话多，正经话少。”
三脚猫也笑笑说：“好呀，那我就来个更简单的办法，先把你关起来。”
说完，三脚猫把手一挥，从门外进来了几个兵，像风一样把英铎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