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粉命1

就在紫草坪重新安静下来,琵琶镇上的豁嘴道士王守仁来到了周复兴住的牛栏里。王守仁一到,徐娘就端了一把椅子,在门口望风,两个赛似神仙的巫术高手见面了,难免会来一番华山论剑。所以,紫草坪看热闹的人在徐娘面前围了一会儿,见看不到一个所以然,也就作鸟兽散了。因为徐娘在他们探头探脑时,就对他们说了,让他们各自去忙各自的,要是真有什么福与祸事关紫草坪,事关紫草坪人的生死大计,徐娘一定会及时告诉他们的,所以,那些刚刚有了田地,正在忙着抢种冬天作物的农友,便安心回到自己的田里去了。他们一走,反倒让徐娘显出了孤单,她一个人坐在牛栏屋门口,让秋风吹在身上,一边望着村头村尾上的动静,一边纳着手中的鞋底。徐娘给周复兴纳的这双棉鞋的底子,已经足足纳了大半年了,从还在琵琶镇上时,徐娘就开始给周复兴纳这双棉鞋底子,可是,她并没有顶真,春天时,她想到冬天离自己还远,每每纳上几针,心里就涌出了别的事情,她就把它往椅子上一扔,去忙别的了,鞋底子在椅子上一放就是十天半个月,要不是它上面的针,她早就忘记了它的存在,有一天那针锥了她的屁股,提醒了她,她只得又重新拿起这双鞋底子,火急火燎地纳上几针。往往这时,一声狗叫,一个鸡鸣,或是一个闲汉懒人从她的门前经过,又会吸走她的注意力,她又会把鞋底子连着针往绣篮子里一放,然后看风景去了。所以,这么折腾了几回,一个春天

就过去了,一个夏天也过去了。等到她在夏末秋初,因为手指上钻进了一根刺,需要用绣花针挑出来时,她才又会去动那个绣篮,一动绣篮,那个鞋底就露在她眼睛里面了,于是她又会拿将出来,纳上几针。就这样,一转眼,又到了冬天,徐娘给周复兴的棉鞋底子还没有纳到一半儿,眼看天气一天天凉爽,徐娘拿针的手指在风里也一天天变硬,变僵,心里便生了急,嘴里自编自嘲的歌子就往外跑:“疯疯癫癫的徐婆子,一年到头纳鞋子,纳了春天纳夏天,纳了秋天纳冬天,纳了鞋子穿上脚,五个脚丫子没处躲……”

“哈哈哈,没想到徐娘还是编歌的好手呢。”徐娘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道士王守仁立在自己身后的门槛上看她。徐娘说:“人天生生笨了,一双鞋子纳了一年,真是没脸见人呵。”

王守仁一脚跨出了门,说:“人天生不是全才,一辈子做好一件事情就知足了。看看我和周家兄弟,堂堂七尺男人,成天也只是背着一副口舌行走江湖,这不,刚才我们两兄弟还自家伙儿来了一番唇枪舌箭呢。”

徐娘见王守仁这样说,这才意识到两个大男人把话儿说完了,便起身说,“你看,人就是老不得,来了稀客,不知道忙要紧的事情了,快快,屋里坐吧,我去做几碟小菜,你们二人喝一盅酒。”

王守仁笑了笑说:“徐家嫂嫂,这喝酒的日子还长呢,天已经不早了,回琵琶镇还有几步路,听说琵琶坡上这一向正闹坛子鬼,说了不怕嫂子笑话,当弟弟的吃的是赶鬼拿魂的饭,可是,要说不怕鬼,那还真是句假话。要是图了嘴巴快活,夜深了回家真要遇上那坛子鬼,把我吓个半死也要医药钱治吧,还是下回吧。”说着,王守仁的脚已经离徐娘四五米远了,徐娘听了,直笑,然后说:“现如今尽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端公道士怕野鬼,大雄花猫怕起了老鼠子。这个世道呀,真是个有趣的世道。那,大兄弟,一路走好啊,千万莫碰到了坛子鬼,要是碰上了就躲,如果碰到了女鬼,也别推辞,将就粘乎粘乎呵。”王守仁听了,边走边呵呵地笑。徐

娘没有了望风的事,只得重新坐下,抓紧时间纳鞋底子。

天黑了,徐娘手里的针成了双影子时,她才罢手。她手里的鞋底子只剩下拇指大一块没纳上了。纳了最后一针,实在看不见了,她便端着鞋底子瞄了瞄,自言自语地说:“万事怕顶真,一顶真就出活儿。”说罢,起身进屋,点亮做饭,周复兴坐在黑暗里,听着她忙碌的声响,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明天回琵琶镇。”

徐娘正在给锅子盖锅盖,听周复兴突然这么一说,也没在意,便轻声说:“去就去吧,到琵琶镇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说的是,我们明天重新搬回琵琶镇上去住。”周复兴提高了声音说。

“什么,你不是疯了吧,回紫草坪不是你生死要回的吗?自从跟了你,你就口口声要回紫草坪,回紫草坪,现在在紫草坪的日子刚过安稳,你又要回琵琶镇上去?”徐娘听了,走到周复兴的跟前说。

“明天去把镇上的房子赎回来,我说搬就搬。”

徐娘听了,叹了一口气说:“哎,真不知道你是为什么。”

周复兴见徐娘像央了劲儿的茄子,脸上竟然有了笑容,说:“这叫做没有爹妈哪有儿女?没有琵琶镇就没有紫草坪。你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儿,就行了。”

徐娘说:“好,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间牛栏屋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搬吧,明天就搬。”

“等太平日子来了,你就不用跟着我东奔西走了,我们就在这个村子里,就在这座牛栏屋里,过一辈子神仙日子。”

徐娘说:“你的意思就是说,你还要回这儿来的?那好,我们走时可得把这儿锁好。”

周复兴说:“把这儿锁好吧,就是回不来了,可是想到这儿,还有我们一间牛栏屋,心里就停当多了。”

周复兴重新回到琵琶镇,没有作大的声张。王守仁还住在镇东头,周复兴仍然回到镇西头那幢偏厦屋里面。周复兴重新坐到

镇西头那个算命的摊位上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虽然他是一位半仙,可是,靠算命为生的人总是东奔西走,飘浮不定,人们也不会引起太多的议论。可是,就在周复兴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周大山的侍女如茗出现在他的摊子前面。如茗是坐马车来的,她的马车走到周复兴的摊子前面,就停了下来,车上还有什么人,因为马车的帘子压着人们的目光,没有人能够看清,倒是只有如茗穿着一双粉鞋,掀帘而下,站在周复兴面前“嘻嘻”地笑。

马车一停下来,周复兴就知道,周大山的丫头如茗姑娘来了。他听见她下车,然后见她站在他面前,嘻嘻地笑,周复兴心里便明白了,这个如茗要做什么。于是,如茗还没开口,周复兴就说话了:“如茗姑娘,怎么光站着笑,不说话,是不是我周某人脸上沾了一块黑炭?”

如茗说:“周大人真不愧是活神仙,如茗往这儿一站,就认出来了,真是神机妙算。”

周复兴说:“如茗姑娘就不要取笑老夫了,只是老夫有一桩事情没弄明白,老夫在紫草坪的牛栏屋里住了大半个年头,就没见姑娘你登过门,倒是现在我刚刚回到镇上,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跟了来,这让老夫心里犯了胡涂。”

如茗说:“周先生虽然嘴里面这么说,可是心里定是一清二楚的。如茗这回来镇上,只为一件事情。”

周复兴问:“什么事情?莫非如茗姑娘也来找老夫给掐指算命?”

如茗低了声音说:“周先生说的正是,周大山老爷专门让我来找先生您,今天半夜子时……”如茗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了。

周复兴听了,连连点头,说:“这桩事情老夫应承下来了,周大善人也好,粉姑娘也好,都是大福大贵之人,我今天一定恭候二位。”

周复兴应承了如茗的事情,如茗谢了周复兴,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半夜子时过了三刻,周大山和粉落还没有到。周复兴一直在偏屋的堂上打着坐,耐心等待周大山和粉落的到来。

马车的声音从镇西头“嗑嗑”而来,由远而近,像是从天堂上开过来的。当马车的声音停在他的门口时,周复兴对徐娘说:“只来了一位姑娘,看样子是粉落,如茗姑娘也没陪她来,她已经到了门口了,你去迎接一下吧。”

徐娘正在灯下打瞌睡,听到周复兴的吩咐,懵懵懂懂起了身,向门外走去。月光之下,徐娘见到的,果然是粉落,只见她一身白衣,浑身暗香,让徐娘执着手走进屋来。徐娘被外面的夜风吹清醒多了,进了屋,便端茶递水,安顿粉落姑娘坐了下来。

粉落说:“周先生,不要怪粉落唐突呵,周老爷本说要来的,可是临快到晚上了,鸡山县城突然捎来消息,说县城的山货店子被盗了,所以,周大人连夜赶到县城里去了,临走时,他委托小女子,前来办早先就说好的事情。”

周复兴在紫草坪就听说周大善人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六房,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非常有灵性,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今天听她这一番口舌,足见她是一个不简单的女流之辈了,便低声说道:“粉落姑娘不要这么说,今晚的福缘,也不是突然其来的事情,人生一世,福禄二字,不是说没就没,说有就有的事情,必须图一个真缘,所以,你既然来了,就安心按你的初衷办吧。像你这样的贵人,老夫是求之不得的。”

粉落说:“人们都说,周先生是从不给没福的人说命的。粉落一个妾身,自然是没有福缘的,可是,今天周老爷又没来,粉落又是见识浅薄的人,承蒙周先生不嫌弃粉落,就算万福了,往后的生活,还得请您多关照和指点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