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在岗上

高桥死了。高桥联队全部死在韩大狗团的刺刀之下。

高桥联队的消失引来了日军的疯狂反扑。

石令牌决战线一下子就铺满了战火。

十八师三团团长和庭才杀红了眼睛。

和庭才杀红了眼睛,鬼子就像从地上冒出来一般,让他感到非常奇怪,小小的日本岛,从哪里种植出了这么多野蛮的肉体?

和庭才杀得眼睛就更红了。

傍晚,十八师师长罗广文决定在三涧溪正面硬碰硬,杀杀鬼子的气焰。罗广文规定,只能打两个时辰,以最快最猛的速度杀伤鬼子,挫掉鬼子的攻势。

天刚麻麻黑,三涧溪阵地就已淹没在淡淡的暮色之中。和庭才很喜欢这种淡淡的夜色。和庭才趁着这温柔的夜色,带着三团向前推进了生死攸关的一百米,形成了绝对有利的新阵线。

和庭才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庭才想起和韩大狗在宜昌时的从容,觉得自己打石令牌显得有些冲动。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不知道是因为石令牌,还是因为石令牌的田秀儿。和庭才从内心深处无法说清这种深深的、忧伤的感觉。

暮色里,三涧溪的山峦像三条龙,从后面山脊上游了过来。三涧溪的山峦之间,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湍湍地流淌着,也像三条小龙在委婉地流动。和庭才看着自己的队伍全都顺着山脊排列着,一旦向鬼子打出子弹来,那就是三条夺命的火龙。和庭才想,中国的火龙就是为这些鬼子准备的。

鬼子在和庭才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

和庭才屏住呼吸,等鬼子走得很近很近了,和庭才才朝清晰可见的鬼子放了第一枪。

突起的枪声和突起的死亡,让鬼子如梦初醒。鬼子发觉,中国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自己头顶上。

和庭才的枪声等于向清晰可见的鬼子下达了攻击命令。

一阵强烈的火力,把毫无准备的日军打得人仰马翻。等到鬼子醒悟过来时,和庭才加强了火力攻势,加上十门迫击炮一齐向鬼子阵地轰击,鬼子经受不住,一下子四下散开,胡乱逃窜,像野狗一样。

鬼子开始反扑了,三涧溪阵地的形势严峻起来。

日军四千人汇在一起,向第十八师两翼发动猛烈攻击。日机俯冲轰炸,阵地一片硝烟。和庭才团与日军形成拉锯战,双方阵地均被割断,成胶着状,战至次日九时,日军始终没有一丝进展。

此刻,大股日军沿曹家畈、宜昌大道向西开来,向曹家畈附近十八师一部全面进攻,十八师师长罗广文立即派部队驱逐。这时桥边的日军约三千余人,兵分三路向石令牌外围闵家冲、井长坡中国阵地进攻。日军飞机大炮连续轰炸四个小时,战至黄昏,石令牌阵线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孤势。

和庭才打退了刚刚来临的一次进攻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被血水染红透了。

在薄暮里,和庭才被这种悲壮的色彩压得喘不过气来。

石令牌阵线仍然固守在十八师手里。但是,恐惧心理和挫败感,已经不知不觉在阵线上每个士兵的心里开始弥漫,升腾,交混,化作一股股汹涌的阴影,笼罩住了整个战场。

战争等于死亡。

战场上,失败的阴影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魔鬼,或者是跟随着每个人的影子,让他们一不留神,就窥见了自己的处境。在他们屏住呼吸等待鬼子再次来临时,他们大多数人似乎更多地看到了自己被子弹打死的情景。面对这场孤独的战争,他们每个人在心里都有这种准备。中国的军人,其实从最古老的历史开始,考虑得更多的,不是把敌人打败,把敌人置于死地而后生。他们考虑得最多的是自己的死亡,是死亡的悲壮和浓烈的心理准备。从古至今,在无论是正义或是非正义的战争,无论你是问一个披盔戴甲的秦俑,还是问置身于抗日战线上的老兵,问者总离不开“你怕死吗?”“你当时想到了死亡吗?”而绝不会问“你想了打死敌人吗?”“你当时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胜利吗?”。这样的问题,恐怕只有西方人才问得出来。而中国军人更多的是在回答“不怕”或是“没想到过死”。因为他们在上战场之前早就把这问题想得一清二楚了,他们更多的不是在想建功立业,而是在思考自己的生死。但是,同样是面对这个问题,西方人绝对会回答:“我怕死!”因为他们想这个问题想得太不充分,以致他们几乎没什么心理准备,因为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打败对方。

所以,中国军人对战争的恐惧,往往比其它军人更具有人本意义,或者说是最没有人本意义,因为关于生命的一切,他们都想好或者安排好了,他们一上战场几乎都写好了遗书,他们一上战场几乎就把自已的生命与死亡,很直接地划上了等号。

这是中国军人的内在属性。他们似乎比谁都更理解战争的含义,可是他们似乎比谁都更不理解军人的含义。所以,一旦他们的恐惧复苏,那么,那种胜与败的结果,就像一位幽灵一样,早就附体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