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九子山上

韩大狗伏在工事里,看着一队又一队人马加强到他们的队伍。

韩大狗第一次见到这么整齐的队伍,这么整齐的兵。韩大狗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看看他们的军服,再看看自己的军服,看看他们的枪,再看看自己的汉阳造。韩大狗就觉得,人家那才是兵,那才是队伍。他们的衣服哪怕是急行军后,也是整整齐齐的。他们的枪,哪怕那些兵们高矮不一,却是长短一致的,就连颜色也是黑黝黝、亮堂堂的。

韩大狗看着看着,就觉得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兵,真正的枪,真正的队伍。

班长和庭才说:“别羡慕人家啦,我们现在都被他们收编了。他妈的,我们又没打败仗,只是被李宗仁抽调了两个军,这留下的一个团的人马,就全被第十一师收编了。”

韩大狗看看在不远处走动的第十一师,问:

“这第十一师是个什么来头?”

和庭才说:“他们隶属彭善的第十八军,是蒋介石的王牌军的王牌师。有个叫胡琏的副师长十分了得,人称当今的赵子龙。他们从长沙长途跋涉,刚刚抵达当阳,现在正在进行队伍整理。”

韩大狗说:“太好了,我们一下子就成了王牌兵了,真好!”

1940年5月,日军为了控制长江交通、切断通往重庆运输线,集结30万大军发动枣宜会战。襄樊线上,日军集结了10多万人的兵力,首当其冲的就是张自忠所指挥的右翼兵团。

张自忠立即率部从右方打击进犯枣阳的日军主力,出击前,他对众将领说:“阻截日军南下攻击宜昌,就是保卫石牌,保卫陪都重庆,保卫大西南。今天,我们要绝一死战,以此阻挡日军攻击宜昌。宜昌的现状大家知道,现在兵力回防一时还来不及。回防需要时间,而时间靠谁来争取?只能靠我们这个处在最前沿的军团官兵了。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张自忠率部浴血奋战,日寇攻了五天五夜,未能越雷池半步,只得掉头鼠窜,张自忠亲率部队,尾追敌人,沿途斩杀无数,日军死伤达五六万人。 张自忠作为集团军总司令,本来可以不必亲自率领部队出击作战,但他不顾部下的再三劝阻,坚持由副总司令留守, 5月6日晚致书副总司令兼七十七军军长冯治安一函:“仰之吾弟如晤:因为战区全面战争之关系,及本身之责任,均须过河与敌一拼,现已决定于今晚往襄河东岸进发,到河东后,如能与三十八师,一七九师取得联络,即率两部与马师不顾一切,向北进之敌死拼。若与一七九师,三十八师取不上联络,即带马师之三个团,奔着我们最终之目标(死)往北迈进。无论作好作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以后公私均得请我弟负责。由现在起,以后或暂别,永离,不得而知,专此布达。”

5月7日,张自忠杀敌心切,且决计咬住鬼子,阻挡日军南下,因他的大部在襄河以北固守老河口,兵力调动受制于到时候第五战区防线,所以,他可以调动的兵力非常限。但是,大敌当前,容产得他有半点犹豫,否则,日军突破枣阳防线,事个战局就会陷入极度被动。

面对如此战局,张自忠将军毅然决定,亲率总部直属特务营和74师3个团共2000余人,从宜城窑湾东渡汉江,夜宿距宜城东北6公里的南营。

8日拂晓,张自忠率部北进,清晨抵长山西麓南瓜店。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儿是整个战场的风口浪尖。而且这儿更是鬼子实施攻击宜昌调虎离山战略的关口。守住了这儿,日军就没有办法前行或南行攻宜。

于是,张自忠带着仅仅2000人,决计在此誓死抗击日军2万大军。一场恶战便在这个小山村一带拉开。一进南瓜店,张自忠部队活捉一掉队日本兵,得知日军三昼夜不停息地向北窜犯。张自忠部稍作休息,立即冒雨出罐子口向北追,因道路泥泞难行,薄暮方赶到距南瓜店不远的襄阳境境内方家集。张自忠获釉日军刚刚从这里离开,现行军在方家集东贡几里外,他命令部队向敌人发起猛攻,张自忠部的一发发炮弹在日军阵地开花,直到鬼子发现张部兵力不多时,才掉过头来猖狂反扑。

双方部队在方家集一带一连激战了两昼夜。日军约2万人,多于张自忠部数倍,且日军拥有飞机、坦克,而张自忠部连日行军作战,无一日修整,加之远离后方,得不到补充,又拼杀了几日,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终因力量悬殊,于5月16日,部队被迫退回南瓜店,电台已被敌炮炸坏,与后方联络中断。张自忠自晨至午,一直疾呼督战,午时他左臂中弹仍坚持指挥作战。到下午二时,张自忠手下只剩下数百官兵,他将自己的卫队悉数调去前方增援,身边只剩下高级参谋张敬和副官马孝堂等八人。他掏出笔向战区司令部写下最后近百字的报告,交给马孝堂时说:“我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对民族可告无愧,你们应当努力杀敌,不能辜负我的志向。”

此时,南瓜店到处是枪炮声,如同六月滚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尘土硝烟弥漫空际。太阳也变成了昏黄色的圆盘,整个阵地笼罩在铁和血的火海之中。

张自忠将军始终站在一个小山包上,拿着望远镜一边观察敌阵,一边传令:“对敌人要狠狠地打!子弹打完用刺刀拼,刺刀断了用拳头打,用牙咬!”

日军三面围攻,网开一面,企图把张将军向北压迫至长山坪开阔地带围歼,三面火力集中到张自忠部不到1平方公里的阵地上。此时,张将军已打退了鬼子5次进攻,伤亡惨重,险象丛生。

李致远参谋对张自忠说:“敌人三面包围我们,不如暂时转移,重振旗鼓,再与敌作战。”

张自忠火了,大声说:“当兵的临阵退缩是要杀头的,当总司令遇到危险就可以逃跑吗?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的都是士坷垃?什么包围不包围,什么如不如的,今天是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说完,张将军率部杀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但日军凭借其兵力优势,一股刚退下来,另一股又蜂拥而上。张将军率部在弹药殆尽之际,用刺刀和大刀冲杀。突然,飞来一颗子弹从张自忠左臂三角肌处穿过,鲜血立刻渗透了他的呢子制服,警卫人员不约而同地围在他身边做掩护。

激战到下午2点,张自忠所带官兵仅剩20多人。

鬼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情况万分危急。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张自忠激动地说:“斩断敌人南下铁蹄,争取宜昌决战时机,这正是军人杀敌报国的好机会,我决不后退!”

接着又飞来一颗子弹从他的胸部左侧穿过。

鬼子已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眉目可见,敌我短兵相接,混战在一起,展开了肉搏。

张自忠自知伤重不救,大声对左右说:“我这样死得好,死得光荣,对国家、对人民、对长官问心无愧,大家要努力为国杀敌,勿忘我志!”

刚说完,从东南又飞来几颗子弹,张自忠太阳穴和左眉梢上部各中一颗。日军第四分队的藤冈一等兵,是冲锋队伍中的一把尖刀,他端着刺刀向中国军队最高指挥官模样的大身材军官冲去,此人从血泊中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藤冈。当冲到距这个大身材军官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时,藤冈一等兵从他射来的眼光中,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竟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这时背后响起了枪声,第三中队长堂野军曹射出了一颗子弹,命中了这个军官的头部。他的脸上微微出现了难受的表情。与此同时,藤冈一等兵像是被枪声惊醒,也狠起心来,倾全身之力,举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躯深深扎去。在这一刺之下,这个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像山体倒塌似的,轰然倒地。

一代名将,壮烈殉国。

蒋介石惊闻张自忠殉国后,立即下令第五战区不惜任何代价夺回张自忠遗骸。继张自忠任第59军军长的黄维纲率部再渡襄河,与日军展开了激战,终于在方家集寻得英烈坟墓,开棺将忠骸起出,重殓后将其运往重庆。

1940年5月23日上午,张自忠将军的灵柩途经宜昌,郭忏枢痛哭,并留下张将军灵柩,在东山草堂设堂公祭。张将军的灵柩临别宜昌城时,宜昌城万人空巷,街道两旁10万民众自动焚燃起香烛,不少人痛哭失声,为张将军送行。

灵柩运到重庆时,蒋介石悲痛不已,率全体军政委员前往码头迎接,并为之举行了国葬。冯玉祥亲自为张自忠题写了“张上将自忠弟千古荩忱不死”的题词。在延安的中国共产党也为张自忠将军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毛泽东题写了“尽忠报国”的挽词,朱德、周恩来也分别为张自忠将军题写了‘取义成仁’、‘为国捐躯’的挽词。

和庭才、韩大狗收编到第十一师三十一团里。

三十一团担任守备当阳正北面及西北的九子山高地。

韩大狗出现在三十一团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焕然一新,那杆汉阳造也擦得油光亮滑。

韩大狗依然跟在班长和庭才的身后,他们向九子山小跑着。在每一个跑动的动作中,韩大狗感到身上的新衣服,像有一些小手在抓扯着他。这让他感到既新鲜又兴奋。韩大狗跑着跑着就想,加入到第十一师里真好,前后竟是这么多兵,鬼子的子弹就不会轻易就打到我身上,怎么会呢?想到这里,韩大狗跑着跑着就想笑。

于是韩大狗跑着跑着就笑了起来。

班长和庭才,看见韩大狗跑着跑着笑了起来,就说:

“你怎么了?像个新兵蛋子,没见过世面。你跑步就跑步,你笑什么呀。你想把身上的力气笑光了,哪还有力气打仗?”

韩大狗说:“我们来了当阳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一个鬼子。李宗仁把我们的江防军要去了两个军,在北边摆战场,这仗根本就不关宜昌的事了。你说是不是?”

和庭才说:“现在局势起了变化,鬼子已经调过头来打宜昌了,我们没几天就要有仗打了,而且是死仗,你留着点儿力气,到时候打鬼子,别胡思乱想,你要是晓得了现在的局势,你会吓得睡不着觉的。”

宜昌二马路江防军司令部里,司令官郭忏躺在沙发里,满脸灰色,听着情报官正在报告战况:

“张自忠将军5月16日战死南瓜店之后,鬼子第三师团、第三十九师团突进步伐加快。

“6月1日,鬼子第三师团、第三十九师团占领了襄樊外线襄阳。

“6月3日,鬼子占领了南漳之后,突然以南漳为轴心,向左边的宜城旋回,全部挥师南下,矛头直朝宜昌。为了集中优势兵力,鬼子主动放弃了攻占的襄阳、南漳,直扑荆门。”

情报官的话音刚落,郭忏的专用电话就响了。

郭忏抓起话筒说:“我是江防军郭忏!”

电话是李宗仁的。

李宗仁说:“郭司令,你是对的,我向你道歉!”

郭忏听了李宗仁的话,泪水就流了出来。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停顿了很久,郭忏说:“任将军,您就尽快把那两个军调过来吧。他们赶到时,恐怕宜昌已经成了鬼子的……”

李宗仁说:“我已经让两个军火速回宜,你可千万要顶住,要死守宜昌,不然,陈将军的日子就更难了!”

郭忏明白:李宗仁这个电话就是让自己死守宜昌。

郭忏说:“请李将军放心,郭忏会死而后已的。”

韩大狗说:“班长,死守是什么意思呀?”

和庭才对韩大狗说:“什么叫死守?就是得拿我们的命守卫宜昌。江防军的两个主力军还远远掉在老河口,留在宜昌的全是老弱病残,仗一打起来,简直就会不堪一击。幸好我们这个新团被收编到第十一师了。但是第十一师把我们成建制地放到九子山这个最险恶的地方防守,也和去送死没有多大差别。大狗子,说实话,你和我都要有死的准备。”

听了和庭才的话,韩大狗不笑了。

韩大狗想,“我还得找那个长着红肉痣的鬼子报仇,还得回家和水芳成亲,还得给爷爷端灵牌子,我死了,这些事谁来做?我可不能死!”

韩大狗说:“班长,你给我说说现在详细的局势,我掌握了局势就不得死了。”

宜昌二马路第六战区司令部里,郭忏召集师以上军官,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郭忏长久一言不发地坐着,看着眼前一位位军官。

会场上一片死寂。

郭忏说:“这局势我不说,大家已经非常清楚。一场没打起来、就预感到会失败的仗,于我们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齐心协力,精心部署,认真准备,本来想在这里打一场胜仗的。这一点也不是空想,我们有长江三峡天堑为我们作天然屏障,有三层纵横交错的防线为我们作保障,还有我们精心修筑的永久性半永久工事,和一整套科学的防守计划,可是,这些在今天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日军的军事行动,正一步步走向我们。他们迅速占领了宜城、荆门、远安等我们不设防的城镇,兵锋直逼宜昌的东大门当阳。现在,宜昌危在旦夕。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承认的结果。

“与此同时,刚刚接到信息,武汉的日军第十三师团、第四十师团、池田支队、汉水支队,在沙洋、旧口之间的江段,也强行渡过了汉水,向我们发动了正面猛攻,接连攻克了沙市、江陵、十里铺等地,现在也正在马不停蹄地向宜昌逼近。这一次,日军兵分三路,直逼宜昌,正好证明我们一直以来的预见,他们对宜昌是势在必得。可是,我们高层有人就是不明白这一点。

“现在,宜昌腹背受敌,并且内部虚空,这是兵家大忌中的大忌。

“而且,中南战区战事的重心,已经全部转移到江防军方面。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增援。可想而知,仗还没有打,就需要增援的部队,这能打胜仗吗?简直是他妈的混蛋!”

郭忏一拳捶到桌子,把杯子里的茶水全部激了出来,洒满了桌面。

副官上前把水渍抹干,退了出去。

郭忏继续说道:“宜昌的左翼当阳、荆门,以北的远安、南漳等地都是不设防的城镇,鬼子完全可以散着步直抵宜昌腹地。再说当阳,仅方靖一个师的兵力,怎么能够正面对付日军的两个师团呢?我只得请示重庆军事委员会准许,将驻军巴东县的李延年第二军调到荆门、当阳担任迎击北犯日军的任务。

“在这之前,我已经电请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请求七十五军、九十四铁军急速回到江防军战区序列。第七十五军、九十四军两军,预计6月9日才能到达宜昌当阳以北。

“还有,现在就在我们开会的时间,江防军第二军、第二十六军正与东、北两路日军展开激烈战斗。据报,我军伤亡惨重,刚刚到达荆门的李延年第二军,立足未稳,就被鬼子压迫到了远安,目前只能稍事整顿,然后不得不仓促迎敌。在他们的侧面,荆门的观音寺已经失守,日军已经开始向当阳正面进攻。

“整个战况与现状,就是这个样子,我通报完毕。现在,全体起立,宣读重庆军事委员会命令………”

所有的军官都突然肃立起来。

郭忏伤感的声音,一直在会议室里回**。

韩大狗弄清了宜昌的局势,心里坦然多了。

韩大狗想,既然是一场打不赢的战斗,就注定江防军司令郭忏不会带着江防军硬拼。因为宜昌成了一个鸡蛋壳,一戳即破的鸡蛋壳,就是拼了老本也守不住了。

可是,事情并非像韩大狗想的那样,战斗说来就来了。

第十一师师部。师长方靖一枝接一枝地抽着香烟,嘴里不停地骂着娘:“老子还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心的仗!”

胡琏正在电话机前,一遍遍地呼问:

“三十三团,正南面的情况怎样?

“三十一团,九子山高地的情况怎样?

“三十二团,正东面的情况怎样?

“预备队,城西长坂坡之间的情况怎样?”

………

战斗形势陡转急下。

日军从两面向当阳包抄而来。

方靖、胡琏组成赶死队,决定在城外防线与日军决一死战。

胡琏亲临阵地,激励官兵说:“抗日将士们,我和师长都把唯一的棉袄和身上的银元打成包了,让妻儿带着退到石令牌了。我们还跟他们交待了后路,都没有作回去的准备!当阳的得失,事关宜昌的得失,宜昌的得失,事关石令牌的得失,石令牌的得失,事关重庆和西南大后方的得失!我们必须严以阵待,誓死保卫当阳!”

日军卷土而来,浓浓的烟火很快就淹没当阳城的外围防线。

当阳成了一座孤城。

面对以卵击石的局面,第十一师内部斗争也很激烈,很多军官力主放弃当阳。

师长方靖和副师长胡琏坚持死守当阳,不能有丝毫松懈,以便为十八军主力争取时间在宜昌布防。

胡琏最后说:“我们不仅要死守当阳,还要像张翼德当年大闹长坂坡那样,杀得鬼子片甲不留!”

兵临城下,当阳城外一片片白哗哗的探照灯照亮了整个玉阳原野,惹得一些山狗狂吠不已。当阳城内,黑灯瞎火,一片孤寂,仿佛是鬼魂游历的废墟。

韩大狗伏在阵地上,看到当阳城一片孤寂,看不到一丝灯火,感觉当阳就像一座巨大的墓地。韩大狗听人说,当阳是一座古城。当阳历来就是兵家重地,很多英雄在这里留下了生命的悲风。可是今天,当战争再次来临的前夕,这里一片却死寂,是它早已厌倦了战火呢,还是它正以无声的姿态,准备又包容一场新的血腥?

日军的攻势,在凌晨开始了。

他们仗着精良的武器,一开始就铺天盖地用炮火和重机枪把成片的枪弹泼向三十一团阵地,把三十一团压得抬不起头来。那弹火飞扬的情景,就像韩大狗家秋收时,爷爷迎着阳光扬着的小麦或稻谷,密不透风地往他的阵地上落。

但是战壕里一次又一次传达的口令,始终是不准还击一枪一弹。鬼子压了一阵弹火之后,见中国军队的阵地被翻得稀滥,便涌出一股步兵,向三十一团的阵地冲来。

口令传来:待鬼子进到五十米处,消灭他们后就后撤。

鬼子进到五十米处,韩大狗打了十枪,枪眼里的鬼子,就像倒塌的墙壁一样,一堵堵倒在阵地上。

韩大狗还想再打,被和庭才抓起就跑。

和庭才边跑边对韩大狗说:“违抗军令,是要杀头的!”

三十一团向西且战且退,牢牢牵住鬼子的鼻子,退一步,打一阵,再退一步,停停打打,先是退到了当阳城根下,再退到了长陂坡,再退到了玉泉山,最后退上了九子山,然后稳住脚根,堵歼鬼子。

鬼子误以为三十一团不堪一击,企图趁他们立足不稳,疯狂大举进攻,突破三十一团阵地。他们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夜战不行,白天又来。三天激战,使九子山阵地七次失而复得。

最后一次,三十一团仅剩一个排的预备队没用上了。

为了鼓舞士气,团长亲自上阵督战。团长还没爬到山顶,鬼子又将阵地撕开了一个缺口,伴着浓浓战火,涌了上来。韩大狗所在的排在伤亡过半的情况下,仍然组织冲锋。一时间,杀声、喊声、枪声震天,弹火溅起一阵阵烟雾,弥住了整个山头。

最后一批鬼子冲进来时,被和庭才、韩大狗用刀砍枪刺,几下就干掉了。阵地很快就夺回来了,三十一团再次堵住了缺口。

烟消云散,韩大狗的身影从烟火里显现出来。

韩大狗成了一个血人,他那把锃亮的刺刀,也被鬼子的血烫弯了。

在他身后,鬼子的尸体东倒西歪地布呈在阵地上,那些肉体淌出来的血,把韩大狗脚下的泥土变成一种黑红色。

这种腥臭无比的血红和韩大狗的形象构成了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

韩大狗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形下,杀掉这些鬼子的。此时,他隐隐感到,自己天生就是一块杀人的材料。

团长不知不觉地来到韩大狗的面前。

和庭才告诉韩大狗,这是团长。

韩大狗就笑了笑。

团长看到韩大狗朝自己笑,看到韩大狗阵地前倒了这么多的尸体,就对韩大狗说:“小鬼,没看出来,你杀鬼子的身手还不错哩。不过就是把鬼子杀得没有章法,把阵地弄得到处是血,分不清谁是谁了。”

韩大狗说:“团长,您看,这么多死尸横七竖八,摆满了山头,乍一看起来,好象分不清哪是鬼子哪是我们,其实好认得很,那些被枪炮打死的,大部分是我们的人,那些被大刀砍死,或者脑袋身子分了家的,就是鬼子。”

团长说:“好!好得很!鬼子给我们一枪,我们还鬼子一刀,这就叫投桃报李,礼尚往来,这才叫中国兵!”

韩大狗笑了起来,笑完后,韩大狗说:“喏,刚才我杀死了这些鬼子,还夺了一把歪把子轻机枪,靠的就是我这把刺刀,它很管用哩。”

团长说:“哦,还真不错呢,你把‘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这首歌唱活了,也用得对头,我当面记你一功,提你当班长!”

韩大狗说:“当不当班长,不要紧,只要能杀鬼子就行。我发觉,正面的鬼子又在修整工事了。”

韩大狗用手指着阴坡上离得很近的一个小土包,对团长说:“最让人讨厌的就是那里,鬼子还有一挺重机枪,死活赖着不肯走,如果我还有两颗手榴弹的话,我敢保证把这个钉子拨掉!”

团长黑着脸,从卫士身上分给韩大狗四枚手榴弹。

韩大狗接过来,话儿都没撂一个,就跃出战壕,迂回向鬼子的阵地摸去。

不一会儿,鬼子阵地上果然传来“轰轰”两响,鬼子的重机枪哑了。

韩大狗从鬼子的掩体内拖着那挺重机枪跃出来,向团长招手致意。

团长笑着大声说:“这小鬼有种!他叫什么名字?”

和庭才说:“报告团长,他叫韩大狗。”

团长说:“我记住了,韩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