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军事分析之三

“出大拐了!出大拐了!”

徐国耀从来没看到过肖亚中这么沉不住气,他竟然跳起脚来了。

徐国耀看到肖亚中沉不住气,就站在天井里,大声说:

“你们都来看啦,世界上最太平最悠闲的人跳脚了——”

于是,住在每个土房子里的兵,都走出门来。他们不仅听见,而且看见肖亚中嘴里仍然没停地说:“出大拐了!出大拐了!”肖亚中的样子,就像一个神经病,手舞足蹈的,连看他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人问:“肖亚中,是你在说出大拐了?”

肖亚中停住脚说:“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在说这种话?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敢说这种话?”

那人说:“就是没有听到第二个人说这种话,我才问你。怎么会出大拐了呢?你看这石令牌,这学校,都好好的,怎么就出大拐了呢?”

肖亚中说:“你只晓得吃了饭修工事,修累了就睡觉,你怎么知道就没事,你怎么知道就没出大拐?”

那人说:“你看这里的风,那么安静。你看这里的水,那么清亮。你看这里的山,那么秀气。你看我们的日子,成天有事做,昼起夜伏,赛过太平日月。这一切哪像是出了大拐吗?”

听那人说了这些,肖亚中就往**一躺,闭目不做声了。肖亚中不做声了,那人就以为说服了他,便也高兴地回到屋里,对他的战友说:“看,我把肖亚中给说服了,你们谁有能耐,就把肖亚中给说服。”

那意思就是要战友们恭敬他,说他有能耐。

徐国耀也回到屋里,对肖亚中说:

“你这么张狂,我一定是有仗打了,有仗打我就最高兴。”

肖亚中还是默默不语。

肖亚中心里完全不相信,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抗日部队一打起阵地战来,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中国人四平八稳惯了,在阵地上一点灵活气儿都没有。不仅没有,连想都没想到,而且那么居功自傲,不动一点心计,甚至于不知道鬼子究竟是想要鱼,还是想要熊掌。肖亚中心里想不通,想不通就感到心里着寒冷,感到寒冷,肖亚中就把被子拉了盖在身上,把头也缩进了被子里。

在温暖的被子里,肖亚中有了一种安全感,有了安全感,肖亚中就想,就是这么一着不慎,他的战友就会血流成河。想到血,肖亚中就感到他睡的床,像船一样,在一沉一浮,肖亚中就感到有些头晕,就感到在他的眼前,有一条红色的河,在汨汨地流,他的床像船一样漂浮在这条血红的河上。他在这条船上是那样神魂不定,他只得用双手紧紧抓住床沿,在心里不住地说:“战争是只魔鬼,想把谁的头捏碎就捏碎。”然后肖亚中把头缩进被子里,仿佛真有那么一支恶魔的手,伸到了他的头顶上。

徐国耀说:“肖亚中,你把头缩进被子里,让我也感到魔鬼就在身边。”

肖亚中像躲子弹一样,把头伸出被子,对徐国耀说:

“你很快就要有仗打了,但愿你的仗不是一场败仗,败仗是三岁的小儿都会打的。”

徐国耀说:“你别这样,你把话说清楚!”

肖亚中推掉身上的被子,愁眉苦脸地说起了宜昌的战况。

武汉的鬼子开始动作了。

日军第三师团、第三十九师团像两只疯狗一样,向汉水、襄樊、唐白河一线发起猛攻。与江防军对峙的汉水东岸岳口、沙洋、钟祥等地的日军却按兵不动。坐镇宜昌的江防军司令郭忏,看得再清楚不过,这是鬼子在耍那套陈旧得掉了牙的诡计——声东击西。

坐镇老河口的第五战区司令部长官李宗仁,却急得浑身冒汗,坐不住了。

他被鬼子这一招给镇住了,给弄糊涂了,弄得他连想都没想到,这是鬼子的一个阴谋。

看到来势汹汹的日军,李宗仁沉不住气了。他很快就联想起年初的老河口会战,鬼子浩浩****开过来的情景,那情景让他不寒而栗。就像一位被井蛇咬伤过的人,他一见鬼子走上了北边的路线,就认定,鬼子此次的攻势,同年初老河口会战的进攻目标是完全一致的。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襄樊、老河口都变成了一个个馅饼,他这个战区的主力也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蛋糕,正被一群饿狼在争噬着。他甚至想到,襄樊已经危在旦夕,如果襄樊失陷,鬼子的机械化部队只需一个昼夜,就可以打到老河口,将他的司令部连锅端掉。

想到这些,李宗仁更坐不住了。坐不住了的李宗仁,抓起电话,命令长江江防军郭忏:“立即调第七十五铁军、第九十四铁军火速北上,保卫襄樊。”

郭忏拿起电话一听,就懵了。

郭忏心里明白,李宗仁中了鬼子的调虎离山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战线,一句话就被瓦解掉了,郭忏急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此时,江防军司令郭忏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郭忏的精心部署,被李宗仁一句话就给解体了。李宗仁这句话,在解体郭忏部署的同时,也把宜昌保卫战的首战首捷给解体了。

郭忏清醒地看到自己被支解了。他站在军事地图跟前,心就像铅球一样往下坠,一直往下坠。他深知宜昌的重要性。他清楚地感觉到鬼子的用意,绝不会是襄樊,而是川鄂咽喉、兵家要塞之地宜昌。这次,鬼子的真正目标是大西南,是重庆,是大后方。鬼子不占领这些地方,就是把整个江汉平原、整个华南、整个西北占领了,也没有解决他们的心腹之患。鬼子看着地图上湘西鄂西那些黄油油的山峦,像撤网一样撤向全中国,就像看到它们一个个全变成老虎伏在那里,随时都会冒出来,把他们一个个吃掉。一想到这一点,鬼子就会心惊肉跳。所以鬼子的最高指挥部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早在5月1日,就在内部秘密下达了攻打宜昌的命令。

可是,第五战区司令部长官李宗仁没看到这一点。

可是,江防军司令郭忏看到了这一点。接完李宗仁的电话,站在电话机旁的郭忏,感到既委屈,又心急如焚,他再三向李宗仁和军事委员会请示,不能动宜昌兵力。可是,没有人能体量郭忏的苦心,为了保住宜昌,郭忏几乎到了苦苦哀求的地步。

郭忏对李宗仁说:“李将军,你可千万不能调走七十五军和九十四军,调走了他们,宜昌就等于成了一座空城!”

郭忏的哀求,李宗仁根本就没听进去,显得无动于衷。

郭忏在电话里最后哀求说:“将军,鬼子这是指东打西啊,您可别中了他们的计!”

李宗仁听了这样的话就烦了,火气也上来了。

他在电话里厉声问郭忏:“‘您可别中了他们的计’,你所说的‘他们’是指谁?是军委,还是日军?说白了,这个‘他们’就是你!你想避实就虚、保存实力,可你想到没有,这关系到整个第五战区全体抗日将士的生死存亡!”

郭忏说:“李将军,郭忏是否有一丝半毫的私心,历史将会明鉴。这七十五、九十四军一走,宜昌必失无疑,宜昌丢了,再夺回来,那将是更大血的代价啊!”

李宗仁的火气更大了,说:“郭忏,军令如山,你敢快调兵,否则军法从事!”

郭忏哀求道:“李将军,我郭忏在这个问题上,要是有私,我天打五雷轰,我断子绝孙,你可千万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呵。”

听到郭忏说这样的话来,李宗仁气急败坏地把话筒摔得粉粹。李宗仁这样一摔,也把自己的英名摔损了,有了一道损印,也把宜昌的防线摔损了,有了一道损印。

郭忏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抓起茶杯,刚刚喝了一口新泡的宜昌的宜红茶,一个喷嚏将刚喝进去的茶全部呛出来了。

从不说粗话的郭忏说:“他娘的,人倒起霉来了,真是喝水也硌牙呀。”

司令部安静得出奇,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和郭忏说话。

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

郭忏以为自己的说服工作起了作用,李宗仁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连忙抓起电话。

电话里却是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兼第五战区右翼兵团(又称右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打来的。郭忏正感到有些意外,张自忠在电话里单刀直入地说:“郭司令,我知道了你与李将军的事情。”

郭忏说:“张将军,我真是有苦说出来啊。我的西北与东北,现在几乎如同无人之境。”

张自忠说:“郭军长,你自己心里自有方寸就行了,我在枣阳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保卫宜昌,保卫重庆,不是你一个人的一事情,也是我们大家的事情。”

听到张自忠这么一说,郭忏心里的阴霾减轻了一些,他的声音竟然有些激动起来:“谢谢张将军侠肝义胆,更谢谢张将军理解郭忏。”

郭忏心想,张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团军和第五战区右翼兵团,除了他自己的第三十三集团军外,还有第二十九集团军、第二十八军团、第二十六军等部,总兵力达15万余人。如果他肯助保卫宜昌一臂之力,宜昌守备成功又有一些希望。

张自忠说:“郭司令,我现担任襄河河防及大洪山的守备,但是,我只是留了一部兵力固守襄河西岸阵地,将主力配置于襄河东岸,以迎击敌人进攻。一旦鬼子真玩‘声东击西’的把戏,我会超前作战,在鬼子的南下线上堵截他们,尽量与他们恋战,为你和李将军重新调配兵力部署争取时间。你放心,这次战斗,我会死而后已的”

张自忠一悉话,把郭忏的泪都说出来了。他不住地说:“太谢谢张将军啦。”

张自忠说:“谢字就别说啦,你也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今日回军,就是要带着大家去找死路,就看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现在机会来了!依我之见,鬼子的目标肯定是夺取宜昌。所以,我为保卫宜昌这个要塞而亡,我会心甘情愿。”

郭忏抹着泪说:“张将军千万别听信流言蜚语,将军的光耀日月可鉴。誓死保卫宜昌,本人也有着与将军相同的心愿。但是,希望将军好自为知,保重为要。”

张自忠说:“好吧,现在说得再多都没有用,到时你看我的行动,我会用我的行动给你答案的。”

说罢,张自忠挂了电话。

郭忏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地说:“张将军,来日方长,千万要自我保重!”

…………

肖亚中一口气说完了。肖亚中说得精疲力竭。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预测自己就会失败更令人心灰意冷的呢。

肖亚中说得精疲力竭,就足足地休息了一刻钟,然后问道:“三国美谈诸葛亮的空城计,在宜昌重新唱起来了,还不出了天拐?”

徐国耀没出声。

徐国耀铁青着脸一直不说话,他那秀气的脸此时涌上一股杀气。

很过了一会儿,徐国耀最后才说:“韩大狗在宜昌不知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