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村无案3

下 部

回到家,王正义发现李大蒜正坐在东屋的藤椅上等他。李大蒜应该到很长时间了,地上横七竖八丢着许多烟头,屋里狼烟四起,都能赶上拍摄《西游记》的场景了。李大蒜的眉头紧锁,额头上的皱褶,比天津的小笼包子还多。

王正义把事先备好的钱,重重甩在李大蒜面前的桌子上,说:

“这是五千块钱,你数数吧。”

这五千块钱当中,有四千八是王疙瘩拿的,另外二百是王正义暂且垫付。王正义没敢跟李大蒜说假币的事,怕万一把他惹毛,反倒弄巧成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疙瘩既没数钱,也没接钱,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钱推到王正义面前,不屑地说:

“叔呀,我又改变主意了。我还是想公事公办,让公安局抓王疙瘩。”

又说:

“叔你不知道王疙瘩一家人有多操蛋,他爹王合理跟俺娘的事刚消停,他接着跟俺家里又来这么一出。难道俺家的女人,活该让他家的男人欺负吗?思前想后,我始终不能咽下这口气。”

王正义眼下只能强捺怒火耐心劝导:

“你娘跟王合理是在追求生活幸福,他们属于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应该管他们的事。再说,他们之间的事,跟王疙瘩和你家里,性质上就有所不同,一码是一码,不要一概而论。”

说着,从自己衣兜里掏出包烟,也不一根根地让了,直接整包扔给了李大蒜,并开玩笑说:

“看见没?帮你们处理事,反过来还要我往里面搭烟,弄得跟巴结领导似的。就算书记、镇长来了,也享受不到这等待遇。”

王疙瘩并不领情,顺手把烟压在那厚厚一沓钱上。

王正义终于忍不住了:

“李大蒜你想咋着吧?上午刚说好的事,下午说变就变。你的心比玩魔术变化都快。还有没有一点儿诚信意识?”

又说:

“大蒜呐,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人家留条路,也等于给自己留条路。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想把王疙瘩弄进号子,从案情来讲,倒也不费太多的事。但是从根本上讲,能挽回你家的损失吗?”

又说:

“大蒜呐,我个人觉得,五千块钱已经不少了,够意思了。你掰着手指头算算,顶你在工地上干多少个工时?”

又说:

“大蒜呐,你再想想,王疙瘩跟你非亲非故,即便是判了他的刑,对你有啥好处?这样做的结果是,王疙瘩蹲上几年牢,你白白损失了五千块钱。属于两败俱伤啊!”

又指着屋外说:

“大蒜呐,叔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你再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能耐,现在就去告他,想去哪告去哪告。话说回来,等到鸡飞蛋打的时候,可别二回头再来找我,找我我也不会再管。”

……

李大蒜终于憋不住了,挠着头皮说:

“叔呀,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也不会傻到跟钱过不去的程度。但是你知道外面咋议论我吗?唾沫星子跟下小雨似的,淹得我都快喘不过来气了。如果接了王疙瘩的钱,我今后还有活路吗?”

王正义一惊,急问:

“别人怎么知道这事?”

李大蒜解释说:

“跟我一块在工地干活的魏永进,看我哭丧着脸,不高兴,就设法套我的话。我当时绝对是鬼迷心窍,同时也想让他帮我出出主意,就把这事对他说了。”

王正义顿时火冒三丈,咬牙切齿说:

“我明白了,一定是魏永进个王八蛋从中捣的鬼!”

又疑惑不解:

“这事跟魏永进没一毛钱的关系,他为啥从中作梗?”

李大蒜帮王正义捋顺出其中原因。事情还得从爱情小屋谈对象那晚说起。因为中了魏永进的圈套,魏三毛喝多了酒,倒在家里呼呼大睡,给魏永进提供了次绝佳机会。魏永进拉着魏小米的手,飞也似的一口气奔到爱情小屋。眼看生米就要煮成熟饭,没成想王合理捷足先登,提前把阵地给占领了。同时也把魏永进的事给搅黄了。白搭进去个正下蛋的母鸡不说,还把未来的“家里”给弄丢了。魏永进心里懊恼,感觉像在睡梦中贸然吞下一泡臭屎,嘴里不好受,心里更不好受。他开始将恼恨追加到王合理头上。假如不是王合理在那瞎搅合,说不定他早把魏小米拐进自己的被窝。正因为王合理的存在,让他鸡飞蛋打不说,还在毛村落下诸多笑柄。王合理不是罪魁祸首是什么?每每想起这事,魏永进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魏永进平时也在李大蒜干活的那个建筑队做工。因为都不会技术,包工头把他俩分在一起,魏永进负责往搅拌机里填沙子和加水,李大蒜负责添水泥和白灰。俩人各自半斤八两,合作得倒也天衣无缝。李大蒜是个直性子人,平时心里不藏事,一旦遇见窝心事,脸立马黑下来,哭丧得好像家里刚刚死过人。

把事情跟魏永进这么一说,魏永进顿时像遭到马蜂攻击一样跳起来,说李大蒜啊李大蒜,我见过傻逼的人,没见过像你这么傻逼的人。闹出这么大的事,五千块钱就轻而易举把你打发了?你也不想想你家的背景:过去你娘毁在王合理手里,现在你家里又毁在王疙瘩手里,你家的女人,难道都该被他家男人糟蹋?对你来说,究竟钱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如果钱重要,谁拎着钱都能找你家里睡一觉?这样发展下去,你的家还算个家吗?跟窑子铺有啥区别?跟公共厕所有啥区别?今后,你和你的子孙后代,咋有脸在毛村混下去?

说这段话的时候,魏永进难受得龇牙咧嘴的,整个脸都走了形,眼睛跟鼻子的距离,一下子不成比例了,以至于让旁边的砌墙师傅差点认不出他来。因为缺少水泥灰,砌墙师傅傻愣愣地呆在脚手架上,拎着瓦刀自言自语:

“咦,站在搅拌机旁的那个鸡巴孩是谁呀?魏永进呢?魏永进跑他娘哪X上去啦!”

李大蒜的脑子本来就乱,经魏永进这么一搅合,脑子比眼前搅拌机里的水泥灰都稠。魏永进的话不是没道理,再这样发展下去,他的家就不算个家了,人也不是个人了,成了生产队时期养的牲口,谁想牵谁牵,谁想骑谁骑。以后再繁衍出来的孩子,估计连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说不定还是集体创造的结晶呢。等将来进了坟墓,自己该如何向先辈们交代?自己的爹,自己的爷,还有老太爷……一大群老祖先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横鼻子竖眼,指着他的脸怒骂,口水像淋浴一样往他头上浇,他该如何开口,如何面对?看样子,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啊。

李大蒜还有个毛病,干活时心里不能想事,一想事便开始分心,一分心就忘记手里的活儿。眼看李大蒜要掉链子,一旁的魏永进操起铁锨,朝他屁股上猛拍一下,埋怨说:

“干嘛呢李大蒜?我一个劲儿往搅拌机里填沙子,你咋不往里面倒水泥呢?睁开你的俩熊眼看看,水泥灰都成啥颜色了。”

李大蒜没好气地说:

“我不正想着心事吗。”

魏永进:

“你想上一天,咱这活儿就甭干了。一会儿包工头过来,不扣你工资才怪呢。”

李大蒜突然丢下手中铁锨:

“你自己干吧,我得去找王正义。”

也顾不得冲洗手上的水泥,随便在衣襟上抹了几把,便朝王正义所住的方向跑去。

现在,因为受魏永进的鼓惑,李大蒜执意选择报案,怎么劝都劝不下。这可咋办?王正义搓着手,沿着固定路线,在屋里踱来踱去。王正义非常清楚立案后的结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完全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王合理。

看李大蒜起身要走,王正义急了,只差跪下来磕头求他了。王正义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

“李大蒜,除了报案之外,就没其它解决途径了吗?连一点儿协商的余地都没了吗?”

李大蒜固执地摇摇头,然后起身朝门外走去。

眼看李大蒜就要在门口消失,王正义突然有了主意,冲李大蒜喊:

“李大蒜,你给我拐回来,叔有办法让你挽回面子了。”

李大蒜不信,所以也根本没打算再进屋,只是侧楞着身子,从门口探出头,问:

“啥办法?”

王正义:

“你也睡他家里一次,双方不就扯平了”。

又说:

“这样一来,你们两家谁都不吃亏。”

李大蒜“咦”了一声,纵身一跃便进了门,拍着手说: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又说:

“不过你可得跟王疙瘩沟通好。如果他答应,说明他是自愿奉献,那么我跟他家里就算通奸。强奸犯法,通奸不犯法,充其量算是生活作风出了问题而已。”

王正义闭上眼想了一会儿,说:

“回去等消息吧,这事非同小可,我得找王疙瘩商量商量再说。”

李大蒜又反复叮咛:

“叔呀,你办事要雷厉风行,可别让我等太长时间。”

打发走李大蒜,王正义不敢怠慢,匆忙去找王疙瘩。前脚刚迈进大门,王正义闪身又退了回来,心说不行!王疙瘩正值年轻气盛,狂躁起来,脾气和性情绝不亚于一头受惊的牛犊子,事情一旦搞砸,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还是先去后院找王合理谈谈为好。

如果是找王合理谈正经事,王正义这会儿肯定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带半点儿迟疑或者犹豫。可是现在,王正义找他谈的,不是一般意义的事,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笔极其龌龊和肮脏的勾当。让他这个村主任如何开口?即便是厚着脸皮说了,王合理会不会答应这个条件?即便是王合理同意了,他儿子王疙瘩会不会同意?王疙瘩的家里会不会同意?一切都是未知数,芝麻大的胜算和把握都没有。王正义一边想,一边止不住地扼腕叹息。

出乎王正义意料的是,事情却有着超乎想象的顺利。王合理此刻正挖空心思,试图从其他渠道寻找突破口,听王正义这么一说,当即拍着胸脯表了态:

“兄弟呀,你实在太伟大啦!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王合理眉飞色舞地说着,心里激动得差点儿趴王正义的腮帮子上亲一口。

王正义和王合理在后院说话的时候,前院的王疙瘩正坐卧不安、心乱如麻。因为这五千块钱,他的肠子都快悔青了。家里的麦囤腾空不说,还遭到家人的埋怨。从早上到现在,他家里犹如害了一场大病,一直卧床不起,躺在那悄悄抹眼泪......现在想想,自己当真是昏了头了,镇上的饭馆里,女服务员成群结队,表面上看,是在端盘子洗碗搞服务,背地里干的啥勾当,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在那里,嫖一次娼才花几个钱?五千块钱可以拉走一大卡车女人。可是现在,自己一不小心,跟李大蒜的家里只打了一次交道,基本上就玩完了,竭尽于倾家**产了。你说这事办得窝囊不窝囊!王疙瘩低头瞅着自己的裆部,恨不得操起菜刀,把这个惹事的家伙剁下来喂狗。

王合理从后院走过来了,看着王疙瘩那副沮丧的样子,没好气地说:

“叫你‘疙瘩’,一点儿没叫错!你脖子以上的部分,就跟个榆木疙瘩差不多。”

王疙瘩抬眼皮翻了他爹一眼,没接话,继续手托下巴发愣。

王合理缓了口气说:

“别郁闷了,爹给你想出个好办法。”

王合理没敢直接把王正义供出来,为的是避免激起王疙瘩的逆反心理,因此将所有事都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王合理干咳一声说:

“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我终于做通李大蒜的思想工作,人家答应不要钱了。”

说完,就把王正义刚送来的五千块钱掏出来,甩在王疙瘩面前。

王疙瘩惊诧得张大嘴巴,半天没说话。却又觉得世上哪有这等好事?他知道,他爹早就不跟李大蒜的娘来往了,藕断了,丝也不连了,俩人现在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就凭他爹的几句话,哪能释放出如此大的人格魅力?一大笔钱,说免就免了?所以他连头都没抬一下,想听他爹继续说出更具说服力的理由。

再往下说时,王合理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嘴像被胶水黏住一样,张了几次才勉强张开。王合理磕磕巴巴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让你家里去陪李大蒜睡一次,这事就算扯平了,两家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又补充说:

“我已经跟王正义商量过了,你正义叔完全同意这个事。”

王疙瘩顿时像斗红了眼的公鸡,跳起来冲王合理吼:

“放狗屁!”

又指着王合理的脸,无比痛心地说:

“瞧你这当爹的,连这种话也能说出口,不知道害臊!天下哪有老公公怂恿自己儿媳妇去跟别人睡觉的?说出去不怕村人笑掉大牙。”

又咬牙切齿说:

“我宁愿赔李大蒜五千、一万,宁愿去蹲上几年大牢,也决不跟李大蒜做这种交易。”

面对如此愚钝而且倔强的儿子,王合理气得七窍生烟。放在平时,王合理恐怕早就忍不住脱掉鞋子,拿鞋底狠狠盖在他脸上了。但是现在,为了息事宁人,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化,王合理必须忍气吞声,用心来做他儿子王疙瘩的思想工作。

王合理点上支烟,使劲吸了几口,白色烟雾很快遮住他的头脸。烟雾中,王合理慢条斯理的说:

“疙瘩呀,说你傻吧?你心里还不服气。依我看,这条件比啥都强!你也不想想,你把麦子卖完了,剩下的几个月,你能扎住脖子过日子吗?就算你能扎住脖子不吃不喝,你家里呢?你孩子呢?让她们去喝西北风吗?”

又劝:

“疙瘩呀,别再倔强了好不好。你爹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吗?李大蒜的家里,在家呆得好好的,在**躺得舒舒坦坦,既没招你也没惹你,你干嘛非要跟人家过不去?是你有错在先,侵犯了李大蒜的合法权益。现在人家反过来也想侵犯一下你,完全合情合理,要求不高嘛。”

又说:

“你以为五千块钱就那么好挣?李大蒜每天起早贪黑,跟着包工头干上一个月,剔干除净,到头来真正装进兜里能有几个钱?难道他家就不缺钱吗?人家之所以不要钱,一是考虑到你的钱来之不易;二呢,他娘在中间也做了不少工作,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又说:

“我知道,李大蒜之所以这么选择,完全是为了挽回面子。人活着为了啥?不就为一张脸吗。你是个男人,人家李大蒜也是个男人,总不能让人家一辈子抬不起头吧。”

又说:

“你考虑到去蹲大牢的后果了吗?一是名声不好,老少爷们儿到啥时候提及你,都知道你是‘蹲过小黑屋的人’,将会成为你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想抹都抹不掉。而且会严重影响到你的子孙后代;其二,如果你进去了,家里没有男人,这家还像个家吗?地里的重活儿谁来干?靠谁来支撑你家门面?第三呢,我本来不想说,又不得不说。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凡是坐过牢的人,他家里有几个是清心寡欲的?有几个肯死守摊子苦等男人回来的?不是闹离婚,便是跟别的男人**。唉,如今世道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改革开放啊,把农民生活变富裕了不假,同时也把人的心开放得没边没际。所以说,与其等到将来与家人四分五裂,倒不如趁早答应李大蒜的条件。”

又说:

“回头好好做做你家里的思想工作,让她别有啥后顾之忧。你家里是个明白人,不会眼看着你落难而袖手旁观的。再说,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能有个囫囵的家。”

……

就像被陷入沼泽或泥潭一样,王疙瘩在他爹王合理的谆谆善诱下,终于选择了沉默。

说起来整个事件当中,最为为难的当数王疙瘩的家里了。这女人本出自书香门第,父母都曾在小学和初中当过教师。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家庭,讲究的是三从四德和礼义廉耻,做人方面正统得不得了,家教方面严格得不得了。人一旦在思想上封闭或者保守,往往就显得木讷,愚钝,不成熟,有点傻乎乎的模样。说起来挺可笑。女人当初嫁给王疙瘩的时候,只知道每晚跟王疙瘩睡一张床,对那种事却是茫然无知。一开始,王疙瘩还以为她一个女孩家,初来乍到,害羞,怕人,也就不好意思直奔主题。迁就了数天后,看女人依然无动于衷,王疙瘩终于忍不住了,一天晚上喝大了脑袋,冒着酒后驾驶的风险,不由分说就把女人给拿下了。后来,他家里终于羞答答地向王疙瘩道出心里话:

“我还以为,男女只要睡在一个**,就能怀孕生小孩呢!”

面对如此保守一个女人,王疙瘩原本考虑很难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但是真正行动起来,也算把人逼上绝路的时候,事情便有了超乎想象的顺利。他家里几乎没怎么考虑,当即就点头答应了,并主动问王疙瘩:

“啥时候?在哪?”

王疙瘩知道,他家里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畅快,完全是迫于无奈。他家里最在乎的,不仅仅是钱,最关键是这个家。对女人来说,没有家,没有男人,就等于没有了一切,钱再多顶个屁用!两者之间,既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也是前后呼应的关系,缺了任何一样都行不通。多么通情达理的一个女人!看着女人自己把自己嘴唇咬出一排暗紫色的血痕,王疙瘩心里沉甸甸的,挺不是滋味。

思想工作一做通,好像一大堆问题全部迎刃而解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比如,王疙瘩的脑海中,这会儿所思考的问题是:他们会选择在哪睡?是睡一会儿,还是睡一个晚上?这些问题如果不谈妥的话,说不定自己就会吃大亏。鉴于此,王疙瘩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王正义。作为一村之长,王正义既然管这个闲事了,就得一竿子插到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刻,李大蒜的家也不怎么平静。由于意见和出发点不同,李大蒜正与他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他家里嗓子都哭哑了,却还在力劝李大蒜:

“王疙瘩既然肯赔五千块钱,咱就认了呗,上哪去找这等好事?你却鬼迷心窍,偏要听信魏永进那个王八蛋的话,放着钱不要,非要去睡王疙瘩的家里。王疙瘩的家里难道就那么香?”

又拿胳膊肘捅捅李大蒜:

“你再去找王正义说说,如果王疙瘩困难,感到拿五千块钱比较吃力,那就给他再减点,

五千不行,四千;四千不行,三千也说得过去。总之,都比反过来睡他家里一次强得多。” 李大蒜急赤脸白地跟她解释:

“这压根儿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收了王疙瘩的钱,对咱家来说,日子是好过些,但是,以后还有脸见人吗?还能挺直腰杆走路吗?人们常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我要争的就是这口气!”

看他家里仍一个劲地掉眼泪,李大蒜没好气地说:

“你以为我就那么乐意失身?你睁大眼睛瞧瞧王疙瘩家里那肤色,黑亮黑亮的,浑身像涂了一层机油。若不是想替咱家挽回声誉,倒找给我钱,我也不会干。”

李大蒜的家里低头想了想,觉得李大蒜的话似乎蛮有道理,这才抹着眼泪问李大蒜:

“你们打算在哪见面?是睡一会儿,还是睡一个晚上?”

李大蒜一拍脑袋,是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咋愣是没想起来呢?于是,他也跟王疙瘩一样,撒腿就朝王正义家里跑。就这样,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见面了。

对于他们的到来,王正义先是感到惊讶,继而又觉得好笑。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玩的事。接下来,他就像赛场上一位公平公正的裁判员,先让对方握手言和,然后开始坐下来谈细节。

意见很快又出现分歧。李大蒜的意思,是快刀斩乱麻,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让王疙瘩的家里到他家去,还在那张铺着凉席的**,把事给解决了。王疙瘩却死活不同意,理由是自己家里脸皮薄,容易害羞,再出席一个陌生场所,心理上面子上恐怕都难以承受。

看俩人互不相让,王正义也挺为难,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最佳处理方案来。最后,王正义一脸无奈地说:

“这可咋办?总不能让俩人到我家来做那种事吧。”

正为之犯愁,王正义的家里忍不住凑过来,用瞧不起的口气说:

“这点儿小事,就把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给难倒了?”

王正义显然处在有病乱求医的状态,急忙问他家里:

“你说去哪儿合适?”

他家里洋洋自得地说:

“爱情小屋呗。”

“对对对!”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着,又一起拍手叫好。

临分手,王疙瘩再次警告李大蒜:

“李大蒜你给我记住了,俺家里平时爱干净,你在建筑队干活,头发里尽是沙灰和水泥,更别说身上了。去之前,你最好先洗个热水澡。”

又说:

“李大蒜你给我记住了,最多一个时辰,成了就成,不成也别后悔,只此一次,以后概不算账。”

李大蒜信誓旦旦地说:

“有村主任给咱当家做主,你还有啥不放心?”

王正义警告俩人说:

“记住,你们都得给我讲诚信。”

后续一

说来也怪,第二天刚起床,王正义便趴在桌子旁,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然后像牛顿看着苹果如何落地一样,激动得拍打着床沿,惊喜地对他家里说:

“昨天刚处理完李大蒜和王疙瘩的事,今天我的右眼皮就不跳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家里没接他的话茬,只是不满地嘟囔道:

“掏那么大的力,费那么大的劲,去管他们之间那些破事,我就不明白,你这样做究竟图个啥?”

王正义瞥了他家里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不明白就对了。等你明白过来呀,黄瓜菜都凉了。”

后续二

转眼到了年底,王正义去镇里开会。去的时候,王正义的自行车篓里还是空****的,回来时,里面却比去时多了一样东西:一面鲜红的锦旗。王正义一定是在镇上陪领导喝过酒的,满脸通红,满脸兴奋,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一到村口,王正义就抛下车子,然后双手托着锦旗,大步流星朝村里走。锦旗原本是裹成一团的,跟我们在装裱店里软裱的字画一样。正因为王正义担心村民误将锦旗当作一块普通红布,所以才专门把它抖擞开了。这样,毛村人很容易就能看清,锦旗中间镶嵌的几个金色大字:社会治安模范村。

这且不算完毕,回到东屋,王正义马不停蹄地开始了那套娴熟动作:掀开盖在主机上的红布→拧开播音机旋钮→打开功放机开关→左手托起马蹄一样的话筒底座→右手食指在话筒上敲击两下→清清嗓门儿大声喊→喂,喂→全体村民注意啦!全体村民注意啦!……

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之后,接着转入正题:

“向大家报告个好消息,今年,我们村又荣获“社会治安模范村”的荣誉称号。这是我们全体村民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是我们毛村人的光荣和骄傲!可喜可贺啊……”

说这话时,天色已近乎恍惚。毛村上空的炊烟,正一缕一缕的袅袅升起,人们大抵都在忙活晚间的盛宴了。广播突然这么一响,原本集体观念就很强的毛村人,这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心的侧耳倾听。广播里所传达的消息,虽然称不上大快人心,但对两千多口毛村人来说,至少也算利好吧!因此,大多数毛村人,先是相互对视一眼,接着点点头,又齐刷刷地、用赞许和肯定的口气说了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