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象无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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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国防打来电话,想提前预收同和堂的门店租金。
刘大文说:“按照合同规定,我们都是当年交当年的房租,明年的,最快也只能在今年年底上交。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我们的二期工程正在紧张建设中,同和堂还真不缺这几个钱。但是现在,我真得想想办法。”
侯国防说:“就看你是真想还是假想?要是真想,就是再比这多点,也能挤兑出来。”
“那倒是,不过我不能眼看着那边二期工程瘫痪,这边拿出钱来给你。”刘大文有些激动。
“你什么意思?”侯国防强捺火气说。
“没什么意思!”刘大文也没好气。
侯国防彻底和他翻了脸:“先不讲我们的隶属关系。房子是我药监局的,不是你同和堂的。我想租给你一句话,想收回也是一句话。”
“我们当初签定的有租赁合同,合同是受法律保护的,不是说你想收就收想放就放!”
“那你就等着瞧吧!”侯国防啪地一下把电话按了。
刘大文刚消气不久,药监局副局长王同献推门进来了。
王同献也是药监局的元老,还是在第三供应站的时候,刘大文就跟他关系不错。王同献家境不太好,老婆长年有病,家里用的铁锅没药锅多。为此,刘大文没少照顾他,逢年过节,都少不了给他准备一份礼品。
正因为关系不错,所以看到王同献进来,刘大文也没有放下脸子:“怎么?让你来当说客?”
“不是不是。”王同献急忙辩解,“侯局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场。我是觉得,你们之间不能闹矛盾,这样下去,今后对谁都没好处。”
“他硬是朝我眼里推石磙,踩到我肩膀上拉屎,我能善待他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就忍让一步,给他吧!没有多,还能没有少?”
“如果我不负责任的话,遇见领导要钱就给,同和堂早完了。”
“他刚才也说了,不给钱就收房,并且随时准备和同和堂打官司。因为这点钱,同和堂丢得起这个人吗?”
“癞皮狗!”刘大文痛心地骂了一句,突然又问,“他这么着急用钱干什么?”
“不清楚,好象听说是借给侯大进。同仁堂开张这么久,拖欠每个药厂都有钱,如果再不还的话,人家就断他的货。”王同献神密地说,“我也是从小道打听来的消息,不一定真实。”
刘大文不再说话,拎起笔沙沙地在稿纸上划了几下,然后点着头说:“作为同行,我十分清楚同仁堂的家底,折腾到现在,他也基本熬干了。”
王同献说:“要是这样的话,这事我就不管了。倒了才好呢!我也不想让你多一个竞争对手。”
“不。”刘大文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如果真没有这个竞争对手,我还真感觉生活没什么意思。这个钱,我出了!”
回头跟班子成员一说,大家竭力反对。张建设的反应最为强烈:“给他钱?我们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生意场上哪有东郭先生?”
刘大文说:“不,同仁堂地势好,环境也好,只是现在还气数未尽,等到时机成熟时,我们就兼并她!”
……
班子会还没有散,就有人打来投诉电话,质问同和堂为什么卖假药。刘大文感到问题严重了,忙说:“说出你的准确位置,我马上去见你。”
投诉人是一位中年妇女,在偏远的北郊开发区开个体诊所。她说,前几天,有一位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子,骑着电动车找上门来,声称自己是同和堂的业务员,同和堂正在搞一项优惠活动,有两种药是特价,一种是“阿莫西林”,另一种是“消食片”。当时她也有些怀疑,问有没有同和堂出具的发票,那女子说有,并拿出来让她看。看了之后她才相信了,每样购买了十盒。后来一用才发现是假药,就说消食片,纯碎是用山楂和面糊配成的。
刘大文问:“发票你还保存着吗?”
“我担心药检所的人来查,所有发票都保管着。”说着,她拉开抽屉,把发票拿了出来。
刘大文接过来仔细一辨认,发票是假冒的。
那妇女顿时欲哭无泪。
刘大文说:“虽然是假药,你也算帮了同和堂一次忙。不是你,我们怎么会知道有人在暗地里拆同和堂的台?这样吧,药我们带走,一会再给你送回同数量的真药。但是也请你记住,下不为例,同和堂暂时还没做过这样的推销。”
回来的路上,刘大文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他在想,到底是谁在从中做文章,如果仅是个别竞争对手,随便拿几盒假药来糊弄人倒还罢了,因为他真正的目标不是对准消费者,而是同和堂。但是,如果是不法商贩想从中牟取暴利,而大批量制造、销售假冒伪劣药品,那么事情就复杂化了,他们的目标是市场,是钱!要有多少患者深受其害呀。
所以,刘大文决定报案。
结果很快出来了,卖假药的女子,竟然是杨要紧的爱人。他爱人在同仁堂上班。
刘大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杨要紧谈谈了。
找到杨要紧,刘大文原想和他交交心,虽然工作当中出现过不愉快,但毕竟相处这么长时间,多少也培养出几分感情来。
没想到一见面,杨要紧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凭刘大文怎样苦口婆心,他就是死不认账。
杨要紧说:“她是她,我是我。虽然是两口子,但是她拿的是同仁堂的钱,我拿的是同和堂的钱,她具体都干了些什么,从来不向我汇报?”
刘大文说:“不管在哪上班都好。可是卖假药是犯法的呀!”
杨要紧说:“谁犯法抓谁!”
刘大文极其失望地摇摇头,长舒一口气说:“你去吧!”
杨要紧噌地一下站起来,走了。
杨要紧的强硬态度,让刘大文很不理解。因为他并不清楚,在他找杨要紧谈话之前,侯国防早已预料到了,他告诉杨要紧:“记住,打死都不能承认你知道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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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国防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接到省里的调令,让他回省局当调研员。接替他的,竟然是副局长王同献。王同献这次虽然没有被明确宣布为局长,但是却是“代”侯国防主持全局工作。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腾出来的局长位置,迟早都由他来坐。
接到调令,侯国防心里咯噔了一下。说心里话,他真不愿离开这个地方,毕竟在这里生活一、二十年了,根深蒂固不说,这里还有他未竟的事业。他甚至想立即驱车去省城面见省局领导,试图说服他们收回调令,但是转念一想,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省局之所以预先没有给他谈话就下了调令,显然是有意不让他提前知道。既然不想让他知道就做了决定,那么他现在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深思了很久,除了服从,还是服从。该安排下面的事了,侯国防一声长叹,拿起电话打到杨要紧办公室:“喂,要紧吗?”
“是。”
“你准备一下,不要再到同和堂上班了。”
“去哪?”
“同仁堂当经理。”
“不是有大进在那负责吗?”
“靠他一个人不行!他太年轻了,显得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公司成立这么久,没挣到钱不说,还倒欠人家一屁股两肋巴的账,你再不去,他马上就玩完了。”
“什么时间去?”
“明天!”
“这么匆忙?”
“是。因为,我马上要走,回省城了。”
“什么?我马上去你办公室!”杨要紧正准备挂电话,却被侯国防紧急拦住:“你还是赶快准备吧,我这里,就不要来了!”
从侯国防软弱的话语里,杨要紧分明听出一种无奈和忧伤的气息。
人还没走,杨要紧的爱人就出事了,她昏倒在上班途中。送医院一检查,竟然是癌症。最先赶到医院看望她的是刘大文。杨要紧没在,一见刘大文,他爱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任眼泪止不住地流。
明白杨要紧家庭困难后,回到单位,刘大文立即召开班子会,并带头给杨要紧捐款。所有在场的人都捐了,只有张建设没有动。
“建设,你不打算掏这个钱?”刘大文故意点他的将。
“是。”
“为什么?”
“他杨要紧自从进公司以来,给同和堂作了什么贡献?除了出卖同和堂,还是出卖同和堂。他不是已经决定走了吗?这个钱,我宁愿扔到水里打水漂,都不愿捐给他。”
“我不这么认为。不管怎么说,杨要紧也是我们的老同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有时候做了些不得体的事,但是还是有情可原,人食五谷杂粮,孰能无过?”
“捐款是自愿的。不管你刘总怎么说,这个钱我就是不出。我决不讨好这种小人。”张建设依然执拗地说。
“这怎么是讨好?这是爱心!好,我不给你争论了。”刘大文说着,再次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交给会计李会真,“钱,我替张建设出,你只管写上张建设的名字。”
一看刘大文玩真的,张建设顿时慌了,很快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块钱,硬塞给了刘大文:“我不是拿不起呀刘总,我是不想拿。怎么让你给我垫钱呢?”
“你这个家伙,不见棺材不落泪!”刘大文呵呵地笑,“一人有难,众人支援,同和堂是个充满爱心的集体。杨要紧虽然要走了,但是还没走,还是我们的同志。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家庭在死亡线上挣扎。今天,我们同和堂的领导班子都奉献了一份爱心,接下来,我们还要号召全体职工,也要奉献一份爱。大家共同联起手来,帮杨要紧度过这个难关。”
同仁堂那边,一听说让杨要紧过来负责,侯大进顿时慌了手脚,他打心眼不断埋怨侯国防:我辛辛苦苦一手创立的公司,怎么可能让外人来负责呢?公司不赚钱,也只是暂时的事,一切都是为了竞争,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能愁一辈子都赚不到钱呀?按照他侯大进的计划,同仁堂的发展大体可以分成三步:第一步是保本销售,目的为了拉拢顾客,让店里始终保持兴盛状态;第二步是把部分药品价格上调,赚钱的和不赚钱的搭配销售;第三步是等彻底挤垮同和堂之后再全部调价,到那时,同仁堂就是市里药品经营企业的龙头老大,想买药,想买全药,非来同仁堂不可!
为了公司的发展,侯大进感觉自己已经是殚精竭虑。但是现在,他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倾注了多少心血?都被侯国防一一否认了。没等到他将计划全部实施,侯国防就断然作出如此决定,不得不让侯大进委屈、窝火。“你凭什么?凭什么呀?”侯大进几乎要呼喊起来,他开始抱怨侯国防办事不力。先说一个简单的GSP认证,侯国防那时只要肯坚持自己的立场,再从中做些手脚,哪怕是两败俱伤,也不**差阳错地把认证拱手让给同和堂!再说曲美总代理的事,侯国防完全可以给他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不让同仁堂做,你们的产品今后在这里就甭想有立足之地!”原本一句话的事,他硬是没说出口,结果好处还是让同和堂给抢去了。要说最好的机会,莫过于上次向刘大文讨要房租。多笨呀!你自己的房子,自己还做不了主?刘大文只要敢不给,立即把他起诉到法院,到时间,盖着大红印章的封条朝他大门上一贴,同和堂就得零散。多么好的机会呀,竟然又被他侯国防错过了……几桩事,侯大进可以说都提醒过他,但是每次提醒时,侯国防却反过来说他不成熟。你倒是成熟?!成熟到自己连去省局当调研员都不知道!侯大进越想越生气,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他怒气冲冲去见侯国防。
侯大进站在侯国防门口,明显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说话。但是任凭他怎么敲门,侯国防就是不给他开。侯大进彻底失望了,也不顾局长的面子,站门口高声喊:“叔——叔哇!叔——你再不开门,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说完,侯大进真的顺着楼道的阶梯爬上楼顶。
一见有人嚎啕着要跳楼,楼下迅速站满了看热闹的行人。
侯大进到底没跳成,他被警察劝说下来了。这中间,侯国防始终蹲在屋里没有出来,他被这个不争气的侄子气得浑身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有几次,他都想冲出去,狠狠地掴他几个耳光。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侯大进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侯国防不能再冲动,不然的话,老侯家在本市积攒了几十年的脸面,算是一下子当屁股用了。
11
同和堂与上海第一药店联合的揭牌仪式,选在一个阳春三月的上午进行。这天的天气特别明媚,既有温暖的阳光普照,又有和煦的春风扑面,同和堂门前花枝招展,到处一派祥庆气息。
刘大文的心并没有完全放在这个揭牌仪式上,双方的联营合同书已经签订过,既然内容有了,形式对他来说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相反,他一直挂牵的,是对面的同仁堂。侯国防走后,侯大进也走了,听说是去了南方。杨要紧过去负责后,并没有给同仁堂带来太多的起色,上门要账的人,像南归的大雁一样,经常在那里排成长队。三百多万元的沉重债务,压得杨要紧连走路都直不起腰来。
之前,刘大文已经跟杨要紧谈过几次了,并向他流露出兼并同仁堂的意思,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杨要紧迟迟没有表决。最后,杨要紧说:“刘总,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想好后,我会主动找你的。”
刘大文的心一直在那儿牵挂着。
“刘总,该你讲话了。”站在他身边的张建设,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碰刘大文。
刘大文并没有讲话,而是眼前一亮,突然跳下台去。
他看见杨要紧正微笑着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原发《莽原》200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