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

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

高一的时候,最喜欢孟庭苇的歌,最喜欢语文课,但是我却不喜欢我的语文老师。她是一个女老师,很年轻,却每天哭丧着一张脸。据说夺了她恋人的女孩的弟弟就在我们班上。我们又同情她,又反感她。因为我们唱:“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时,就触动她的怨怒,对我们发莫名大火。

所以,那天潘兴走进我们教室时,带来一股青春的气息,让整个教室都振作起来。

女老师介绍说他是大四学生,来实习一个月,带我们班语文课。潘兴那时瘦瘦的,却有着一张方圆周正的年轻的脸,穿白衬衫,有如星的眸,我觉得他就是挂在天上的那颗月亮。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不然,我不会因为看到他走进教室时,就满心喜悦。本来就十分喜欢语文的我,突然觉得语文更加可爱了。那时的我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对爱情是茫然无知的,对所有一切未知的感情也是很愚钝的。我毫不掩饰地兴奋着——仅仅是因为得到一个很让人兴奋的老师。

是的,当时潘兴的身上还有着学生的影子。他总是那么温和,无论何时都轻轻地笑。他给我们讲的第一课是《小石潭记》,他讲课的方法也是完全不同于当时流行的标准课教法。他讲作文也很生动,对作文的评判也是另一种标准,他重视的是文采,而不是抄袭或模仿的书写工整的作业。

那次,我写了他布置的《元宵观灯》后,又有感而发写了一篇《迎春花》。《元宵观灯》很一般,得了八十五分,而《迎春花》得到潘兴的赞赏。

他办了一期黑板报,把《迎春花》用醒目的黄色一笔一划抄在上面。得到常识,我得意极了,一口气写了许多有感而发的文章。那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心里非常充实。

已是初夏了,大家都换上单薄些的衣服,我也是。周末,洗了澡,换上半旧的衣服。我的衣服不多,也很便宜,一件都要穿两年。但是我很注意颜色和样式的搭配。我穿上那件淡黄的衬衫,黄褐相间的格子外套,和褐色长裤。正在发育的我,有些娃娃胖,白白的皮肤,倒也干净可爱。

我到学校潘兴的宿舍去。那是潘兴和几个一起实习的男老师同居的房间。已经有好几个女同学在那里了,她们和几个年轻大学生唱歌,说笑。潘兴约我来谈作文。他让我坐在他的桌子边,一篇一篇地跟我讲写作得失。一种莫名的幸福涌动在我的心里。而那些说笑的同学也停了下来,很无趣地一个个溜出门外,但她们聚在外面窗下,故意压低声音,又保持能让屋里听到她们的笑声。

我开始和潘兴谈各自的学习生活。他说最佩服的一个女生是那个成绩最好又最漂亮的同乡。他们一届,只有她最有希望考上研究生。我说,我也要考研。潘兴说,学习争胜很重要,但要注意同学关系。

潘兴走了。同学们都很遗憾。不久,他来了一封信给我,让我代向全班同学问好。因为那时,我是学习委员。

我便给他回信,诉说我的思念。我总是把他当做天上那轮月,轻轻哼唱:

“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颜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

不忍心让你看见我流泪的眼

只好对你说你看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后来就是暑假了。那时,电话并没有走进千家万户。潘兴在假期来到学校,只碰到一个女生永红。永红到我家告诉我潘兴住的宾馆,我便约了住得近的几位女生,吃过晚饭去看他。

但那些同学都没去。我一个人面对潘兴时很紧张。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印在宾馆的窗子上。潘兴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我高兴地答应。

滨河小路边,玉米齐腰深,稻禾飘出香味。月亮像一颗夜明珠,顶在桥栏上。

潘兴的语调很悠长,回忆他幼年读书,点着油灯,伏在箱盖上写作业。回忆在大学里看到那些女生一个个是花是草都有了主,他却怯怯地不敢对他心中最美的同乡表白,眼看着她成了天上月。

潘兴说,他马上要到一个矿产丰富的小城报到上班了。他遗憾地说:“你要努力,不要想很多,还有两年拼搏时间,考上大学,到了一个新天地,一切会更精彩。”

我叹口气说:“就是为了上大学这个理想,我把父亲得的让给了才十五岁的妹妹。考不上大学,我只有闲呆着了。”

我们常陷入沉默,仰头看月亮,月边有云,使月亮不时变换明暗。

他一次次向我靠近,又退开。我渴望他伸手握住我,又十分害怕他真的靠近。终于,远处灯火渐稀,月更亮了,身边静得可以听到玉米拔节的微声。

他在我背上推一把,下了决心说:“走,回去吧。”

分别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唱起这首老歌,我就会流泪,但想起他,我总有一份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