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王

浞城人擅放风筝,并称风筝为鹞子。每年阳春,满城老少都齐聚郊野,举办一次鹞王大赛。

杨小手年年夺魁,鹞王的鹰牌从没旁落他人。

杨小手鹞子放的好,扎制鹞子更是一绝。一双灵巧的小手,片刻便将竹篾,削如柳丝。扎制的鹞子不仅栩栩如生,轻盈平稳,更擅在鹞子上做风哨。鹞子扶摇升腾,方圆数里,都能听到如笙似埙,萦耳绕梁的曲音。

特别是杨小手扎制的巨型龙头蜈蚣鹞子,能按风哨的不同节拍组合,吹奏出不同的曲调。那大声如鼓,小声似弦,抑扬顿挫的节奏,犹同一条巨龙活脱下凡人间一般,让众人观后,都为之惊叹。

杨小手带着这只鹞子,还代表国民政府,参见了万国博览会,捧回了一尊金杯。

杨小手收徒过千,许多都是慕名来学艺的,他毫不保留,尽心传授。每年的鹞王大赛,总是他跟徒弟们扎制的鹞子,花样百出,技压群芳。

这年开春,浞城上空,突然闯进了日本人的飞机,罪恶的轰炸声一时打破了人们平静安宁的生活。杨小手的媳妇和两个孩子都不幸遇难。悲痛万分的他,望着那些飞机上的膏药旗,两眼喷火,咬牙切齿。

接着,日本人挑着膏药旗侵占了浞城,一时血雨腥风。

一日过午,维持会长带着两个鬼子兵闯进杨小手的家,气势汹汹地说,大日本皇军司令官五日后,要到浞城视察,为体现大东亚共荣,太君特令你照此图样扎制一百只鹞子,让良民夹道放飞,以示欢迎。

杨小手轻蔑地瞥了眼图样,见是膏药旗,断然回绝。

维持会长唬着脸,威吓说,连太君都知道你是鹞王,甭不是抬举,四日后来取鹞子,误了大事,太君可是要砍头的。

杨小手脸沉如铁,一言不吭。

连着三天,杨小手毫无动静,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事地一边吹奏一边调试着那些做好的风哨。徒弟们心急如焚,都替他捏着一把汗。

大徒弟终沉不住气,问,师傅,三天白白过去,再不动手,怕是来不及了。杨小手豪不理睬,依旧摆弄着那些风哨。大徒弟急了,声嘶力竭地劝,师傅,咱是手艺人,得罪不起日本人,做不出是要掉脑袋的。

杨小手猛地一推桌上那些风哨,呼地立直身子,抬手取下挂在身边的那只龙头鹞子,只听嘎嘣一声,将其竹架折断,扔在大徒弟跟前,肃然问道,这只龙头鹞子没了骨架,还能飞起来吗?

紧接着,杨小手满腔愤恨地将膏药旗撕碎,随手扔在地上说,日本人举着这玩意儿,所到之处,杀我妻儿,烧我房屋,我们岂能像木头一般,任其摆布,替豺狼扎制这些千人唾万人骂的鬼东西啊!

大徒弟像是挨了一耳光,脸色羞红,扑通跪倒在地。

杨小手脸色缓和下来,摆了摆手说,我已拿定主意,你们各奔前程吧,不要受我连累,鹞子这门手艺一定要传承发扬,但你们一定记住,手艺能混饱饭,但不能丢了骨气,贱卖了自己那双手。

众徒弟一一跪拜泪别。

四日后,朝霞似血。当维持会长带一队鬼子兵来到杨小手的家,就见里面浓烟滚滚,烈焰腾腾。杨小手从容不迫,正高举着一只巨大的鹞子,大义凛然地走向门外的空场。

鹞子的图案是后羿射日。后羿鲜活传神,英姿勃发,气宇昂然,强弓满弦,一只利箭正怒射一轮红日。

一阵叽哩哇啦的狂叫,随后响起一阵乱枪。

杨小手爽然大笑着,轰然倒地,手中的鹞子铮然升空。

旋即,鹞子随风发出一阵铿锵激越的哨音,犹同天上有千军万马随后羿的箭矢,密集射下,使得那些鬼子兵心惊胆颤,个个扔下枪,捂紧耳朵。

同时,城里那些闻声探望的人,都激奋地喊着,快瞧,是鹞王的鹞子!

随之,人们鼓起一种同仇敌忾的勇气,毫不畏惧地涌上街头巷尾,仰首欢呼,后羿射日,是后羿射日!

那年阳春,鹞王大赛没有举办。浞城上空就放起这一只鹞子,这只带着鹞王鲜血的后羿射日的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