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
民国十八年,浞城遭遇罕见大旱,庄稼颗粒无收。
县长陈旺财只顾勾结奸商,不顾饥民死活,乘机哄抬粮价,大赚黑心钱。
浞城一时饿殍遍野。百姓为了活命,半袋高粱面就能换一个黄花大闺女。城西老梆子家竟把还没咽气的孩子,活活煮着吃了。
起初,城东刘家还在门前搭棚施粥。刘家开了一家杂货铺。少东家叫刘明,平素为人豪爽,乐善好施,广结善缘。不过,刘家最终也招架不住了。家底薄,一点存粮就捉襟见肘了。刘明一时心急如焚,只得讲明实情。
一帮饥民,齐齐跪下。
刘明见此双膝跪地,仰天长叹道,大伙快快请起,我刘某有心救大家于水火,可杯水车薪啊!
短工满囤愤然站起,破口大骂了起来,啥鸟世道,还有穷人的活路吗?不如一起反了!
反了!反正一死,总比活活等死痛快。满囤手下的一帮苦力就跟着喊了起来。
众人顿时就像被点燃的爆竹,一呼百应。
随即各自操起家什,像一股滔滔洪流向县府涌去。
你们这样做,太冒险了!刘明喊哑了嗓子也拦不住饿红眼的饥民。
饥民势不可挡冲进了县府大门。陈旺财很快就调来警察。那些举着刀叉冲在前面的饥民,在警察的弹雨中,像被狂风刮倒的庄稼,瞬间倒下一片。跟在后面的顿时乱做一片散沙,甚至扔下手中的家什,抱头逃窜。
若不是刘明冒死赶来,及时疏散人群,恐怕还会有更多死伤。
满囤的一条胳膊也中了一枪,恼怒地抱怨着,全是些熊包,听见枪声就跑得跟兔子似的,活该饿死。
刘明就劝慰大家,这么盲目蛮干,事不成,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满囤沮丧地问,难道就干等着饿死。
刘明拿来一把筷子,说,等死不行,冒险更不行,我的意思是要干就要有计划有目的。就像这一把筷子,攥在一起,很难折断。只有大伙齐起心来,才能斗胜陈旺财。
接连几天,刘明一直在满囤的窝棚里,跟满囤一帮人秘密商议着一件事情。
很快,陈旺财从外地运来十几马车粮食,在半道被一帮蒙面的人劫了。陈旺财气急败坏,像疯狗一样四下派人追查。
没过几日,刘家杂货铺就被陈旺财派来的官兵包围了。
原来,一个叫狗嘴子的车把式,被陈旺财的管家用二斤牛肉包子和一斤老白干给灌晕了蛋,嘴就把不住门了,将刘明带人抢粮的事统统抖搂出来。
刘明正跟满囤一帮苦力,商量下一步计划。见此危机,忙掏出一把匣枪,镇定地指挥突围。很快,他的左腿被流弹击中,倒在地上。匪兵吆喝着蜂拥而上。满屯扔掉鸟铳背起刘明。刘明猛地推开满囤,苦劝他趁乱带人杀出去。满囤执拗不应,说拼上一死,也要把少东家背出去。刘明就吼着,闹革命,哪有不掉脑袋的,这是命令,只要有一人活着,就要跟陈旺财斗下去。
满囤一跺脚,挥泪带人撤离。在刘明拼死掩护下,借着一条杂草茂密的下水道,最终突出重围。
远处的枪声渐渐停息了。满囤血红的眼里,喷射出两道愤怒的火焰。他端起手中的鸟铳,耳畔又萦绕起刘明那番激昂的话语。
几日后,整个浞城上空阴云密布,暗无天日。
通往刑场的路上,岗哨林立,围观者个个肃穆无语。
刘明的另一条腿也被打折了,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他坐在囚车里,双目中透出一种慷慨赴死的从容。
到了刑场,陈旺财假惺惺地问,刘老板,凭着少东家的福不去享,偏偏跟一帮穷鬼去闹共匪,死到临头难道就不后悔?刘明坦然一笑,对周围的人群,爽声喊道,我一人之死,能换数万之生,无憾无悔!
陈旺财气急败坏,下令刽子手行刑。
也怪,刘明人头落地的一刹那,凭空响起一声炸雷,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人们一边避雨,一边惊呼着,快看,雨是红色的。
果真,雨水流淌在街上,犹同赤血。
随即刑场所有的围观者,齐刷刷跪倒一片,刘老板显灵了,是刘老板显灵了!
陈旺财跟一帮爪牙一时心惊胆寒,仓皇散去。
大雨一天一宿没歇,沟满壕平。
满囤带着几个人,乘半夜站岗的困乏,冒雨把刘明的尸首用草席裹好抬回家,细细地将他的尸首缝合一处,葬在郊外。满囤率人围墓跪拜,随后,带起几百人,连夜离开了浞城。
二十年后的一个春天,浞城解放了。有个骑马挎枪的人,带着一支队伍走进浞城,人们一眼就认出是满囤。
奇怪,入城仪式刚结束,就骤降一场急雨。雨水流淌在地上,竟是红色。
雨后,满囤带着一帮人,来到城郊,就见刘明的墓前盛开了一束鲜红如血的迎春花。
(此文先后被《微型小说选刊》2013年第14期和《小小说月刊》2013年第5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