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乐
老乐住在我楼下的一间储藏室里。
他脚蹬一辆破三轮,自早到黑,满大街逛游,主要目标就是那些垃圾箱。
这么一说,便知他是个拾荒的。
大概一天下来,能挣个三四十块钱。老乐笑呵呵的,对谁也呲着一口白牙,那张黑黝黝的老脸上布满了知足。
老乐年轻时也辉煌过一阵子。据说,曾在一家国营企业干过保管员,管着几千号人的大仓库。
我几年前搬来,渐渐跟邻居们混熟了,听人透露,老乐是被开除的。手脚不干净,往家里拿厂里的东西,被人察觉了。几十年的工龄也付之东流。
不过,邻居们并没嫌弃老乐。说老乐这个人,耳根子软,让老婆给毁了。
我没见过老乐的老伴。邻居说,老乐的老伴十几年前,跟他吵架喝药自杀了。
我隐隐地对老乐产生了一种反感。
有一回,街北头刚结婚的小两口吵架。原来,女的金戒指不见了,怀疑婆婆偷走了。婆婆自然不乐意,非让拿出证据。正闹得不可开交,老乐找上门,仔细问情金戒指的形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说是从垃圾箱里捡到的。口舌之战瞬时结束,特别是那位被洗刷掉嫌疑的婆婆,更是千恩万谢。老乐一呲牙,说,该你们不破财,幸亏早到几分钟,要被垃圾车运走那可就没辙了。
事后,有人说及此事,那枚金戒指镶着钻石,价值好几万,小两口怎么也该表达个千儿八百的意思吧。
可老乐一摇头,轻描淡写,是人家的,就是人家的,再说邻里邻居,给咱也不能厚着脸皮拿。
老乐虽然跟垃圾打交道,人却很要干净。吃罢晚饭,收拾利落,总爱拿个马扎坐在楼道外的空地上,跟一帮人侃大山。
老乐嘴里总是冒出一句话,说自己活着就住进棺材了。好多新搬来的听着,一头雾水。
当看过老乐住的那地,都恍然大悟。
那间储藏室面积狭小不说,还在一截楼梯下面,恰如棺材形状,仅搁开一张小床。
听邻居说,老乐在这有套房子,都住了十几年了。后来,小儿子做生意赔了钱,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还连累了老乐。他把老乐的房产证偷偷抵押给了银行。老乐闹也没用,只得搬出来。好歹还留下了间储藏室,人没流落街头。
另外几个儿女都忿忿不平,抱怨老乐十个手指不一样齐,偏心小儿。老乐有嘴也说不清。身边整年不见一个儿女的人影。
老乐有时喝闷酒,醉了就骂,这些瘪犊子,全他妈的不是东西。
骂归骂,可老乐有口气还得活下去。没有退休金,只有自挣自吃,清汤寡水,糊弄一顿是一顿。
一次,老乐捡了一台旧彩电,鼓捣不出影,正巧我下班就喊住我帮他。我也可怜起这老头,第一次弓腰憋进他那间“棺材”里,忙活半天,总算调出几个频道。老乐很知足,一旁跟我开了话匣。
他说,年轻那会儿,只图一时工作好,也没学下几门手艺。更恨自己没拿捏好,连唯一的铁饭碗也弄丢了。都是死去的老伴贪小便宜,说啥哪有守着鱼不吃腥的猫,自己也跟着犯糊涂,结果丢了工作,还毁了名声。
老乐说完这些,满脸的懊悔和伤悲。
最后,老乐长叹了口气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一心指望儿女,可一个个又不成器,都是命啊!
老乐嘴上恨儿女,可心里却挂念着。一天早上,老乐在路上突然喊住我,一脸兴奋,老小托人捎信了,这小瘪犊子在外又干好了,说赚足钱,回来孝敬俺。说罢,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
我自然替老乐高兴。
那天晚上,老乐可能吃了变馊的东西,半夜闹起肚子,一趟趟跑公厕。我下夜班正巧碰见,劝他,这样跑不行,赶紧去医院。可老乐捂着肚子执意不肯,说他的肚子没那么娇贵,吃几片药片就挺过去了。
我不好再坚持,只有挂记着,第二天一早,就去他了的储藏室。见他瞪着两只眼睛曲卷着身子倒伏在地。老乐终究没有挺过去。
我忙喊来邻居。并从老乐的口袋里摸出那张纸条,按着那个手机号码拨打过去。
一整天,也没见老乐几个儿女的人影,邻居们七手八脚开始帮老乐穿衣服。
在处理老乐的遗物时,我发现枕头下有一个脏旧的小本子,里面夹着几张存折和一叠纸条。
黄昏时分,突然从人群中急三火四闯进一个愣头青。
是老乐的小儿子赶回来了。
我把老乐的遗物递给他,小儿子接过一看全是自己先前写给别人的欠条。
小儿子无颜再看,扑通一下跪倒在老乐身边,头重重地碰在地上,“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喊了一声爹,放声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