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鸟的尴尬
老鸟不止一次对我说,自个摊上的这些鸟事,换上谁也受不了。
我了解他,知道他有一肚子说不出的苦衷。
文人都爱几分薄面。
我跟老鸟是师生之谊。他仅长我三岁,高中时,教过我两年语文。
当时,受北岛顾城一帮朦胧派诗人**,他也写起诗歌,还取了老鸟这个笔名。点灯熬蜡,真就写出名堂,一首《老鸟》荣获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随后,市外贸局一位漂亮的女孩,羡慕他的才气,投怀送抱。老鸟真是春风得意,那对小芝麻眼天天都开出花来。
随后几年,改革大潮汹涌,老鸟一帮同学或同事个个下海兴风作浪。而老鸟那点稿费就变得捉襟见肘,还不够娇妻涂脂抹粉。幸福的生活逐渐出现危机,他白天一身粉笔沫子,晚上一脸唾沫星子。再没心情写诗,还患上了癔病,一见娇妻花枝招展出门,不是跟踪就是追击。结果,娇妻还是不顾一切与他斩断情丝,跟一个大她二十几岁老板移民去了澳洲。
老鸟蔫了,将自己锁在家中,几十本诗稿付之一炉,浓烟滚滚的,惹得邻居都报了火警。接下来,他又爬到教学大楼顶层天台,木雕一样呆坐在边沿上,两条腿耷拉下来,就像只被风雨折断的翅膀得老鸟。
学校一阵骚乱。老鸟最终自个走了下来,毕竟娇妻留给他俩孩子。
自此,他整个人变成了哑鸟,走路也抬不起头,就好像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我时常劝导他,想开点,抬起头,向前看。
谁也没想到,老鸟竟然辞职了,八匹大象都拽不回头。
连着几天,老鸟就跟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直到一天,现身鸟市,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门市。一帮师生才知他也下海了。
由于老鸟敬业,不欺生,价格公道,逐步在鸟市里稳住了脚。用他自己的话说,彻底从一个文人转变为一个鸟人。
十几年里,老鸟也没再凑合找个女人,或许是伤害太深,终究摆脱不了前妻留下的阴影。
不过,老鸟也算熬出头了。儿子闯深圳,据说还混得不错。女儿也考上研究生,到加拿大留学去了。老鸟心情一好,话语变多,又来了兴趣,开始跟一帮文友的聚会了。
去年秋上,老鸟眯着小眼兴奋地对我说,儿子来电话,说要结婚了。
可一拨人准备拿着红包前来庆贺时,老鸟却大病一场。我去探望,老鸟脸色铁青,嘴唇直哆嗦跟我说,丢人现眼啊!随后向我透出实情,原来老鸟的儿子让富婆包了小白脸,那富婆都五十好几了。老鸟又气又骂,儿子却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哭着解释,女老板家产千万,真心待他,他现在已是公司的总经理了。老鸟知道木已成舟,心凉半截,对儿子扔下了一句话,我死了也不用你回家。
自然儿子结婚也没敢回来。
好在,老鸟的那些鸟个个出落的精灵,陪伴他,惹他开心。
我时常去鸟市,老鸟有一肚子鸟经。一去,就逐一指点着笼里的鸟卖弄。
他说,冷眼看上去,笼里的鸟都差不多,其实差多了。这里面学问大着哩,小公配小母抱出来的鸟最壮,可一般赶不上那么巧。老公配小母抱出来的死得早,有的两年就完了,可这些鸟,大部分都是老公配小母,小公配老母抱出来的。见谁家的鸟能养过三年五载的,都是图个心境啊。
我真没料到老鸟对鸟的生命看得这样清楚,对鸟群里的事知道得如此之多。尤其是所谓的“老公配小母”“小公配老母”,我为这两句一般人羞于启齿的,最敏感的关于现实社会中性和伦理的语言替他脸红。
可又一想,老鸟深有感触,只是麻木而已。
今年春节,特意去老鸟家拜年。铁将军把门,一问邻居才知他犯了心脏病,被送进了市医院。
老鸟,也是,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
找到老鸟的病房,就他一人,正眯着那对芝麻眼打点滴。我关切地跟他寒暄了几句。
老鸟一声没吭,满脸却阴云密布。
突然,老鸟弓起身子,情绪有些冲动起来,粗粗喘了几口气,说,丫头打电话拜年本是好事,说有男朋友也是好事,我一问男朋友是个外籍教授,心里虽不乐意,可那是丫头自个选的,由她,再问年龄,没听清,再听就炸了,你也猜不出来,六十三啊!比我还大六岁,活活要气死我啊!
我忙扶住他,劝说这病怕气。老鸟方才瘫倒病**,许久,摇摇头叹了口长气,说,唉,丢人啊,儿子娶了个娘,女儿又嫁了个爹!
我也不知如何劝慰老鸟。只说了句,由着社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