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一头猪

没几天猪要出栏了。可朱一刀一点兴头也提不起来,心里一直忽悠着离婚这个时下最流行的念想。

按说,人到这把年纪,孙子都满地跑了,再去闹,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马花说要离,还口口声声骂他,你啊,真不如一头猪。

朱一刀就憋气上火。凭啥说他不如一头猪?

想当初,朱一刀在乡肉品站,一把刀子在手里耍得那叫个神气,来买肉的谁不看脸色行事,肥瘦全由他说了算。马花的爹就是相中了那把刀子,非要把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他。马花嫌他长得太丑,马花爹说,甭管人丑俊,跟着一辈子吃香喝辣,有福享就中。

最终,朱一刀娶了个俊媳妇,气得村里一帮爷们私下都骂,一只绣花鞋上趴着个疥蛤蟆。

马花本来就比朱一刀小三岁,浑身那白皮细肉能气死太阳。两口子一块上街,还以为朱一刀领着自个闺女。上了岁数,老就老呗,偏偏马花又跟着西邻那老酸汤子石榴,去城里偷偷做了美容,又描眉,又面膜,整得朱一刀还以为哪个城里的美女进错了门。更气人的是,马花跟一帮娘们,偷偷学会了跳舞。一擦黑,整个人的魂像被啥拽着似的,饭碗一扔,骑上电动车,就往县城的广场跑。

虽说,马花是个快五十的娘们了,可广场哪儿啥花花肠子的人都有,整得朱一刀有些魂不守舍。

朱一刀几次话里带刺试探马花,都这把年纪了,在外面还疯个啥?

马花却说,你眼里除了猪,还有啥?

朱一刀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猪咋了,咱不就是靠猪发的家。朱一刀觉得只有提起猪,才有一种自豪感。

乡肉品站解散后,他手中那把刀子便没了昔日的威风。更多担心的是马花,怕嫌弃自己变了心。他心急火燎,东凑西借办起了养猪场。

也该他有猪运,几年下来,肥猪满圈,肉卖四乡,隔三岔五把钱往马花手里拍,又找回了自己以往的神气。家里先是翻盖了新房,置办齐了家电,随后买了轿车,给儿子举办了婚事,这一切,难道不是沾了猪的光?

再说,这些年来,他怕马花身子娇贵,猪场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人忙活,一天到晚,累得连喘口气的空闲都没有。为了节省开支,他没舍得多雇人,本指望儿子做个帮手,熟料儿子嫌脏,闻不了猪场那股味。整天,小两口泡在屋里,鼓捣什么网购。

他累熊了蛋,一发牢骚,马花一句话就堵得他没回腔。活该!自己愿意当驴,又没人朝你脖上套缰绳。

朱一刀越想越气,自己虽然老了些,可收拾一头四五百斤的肥猪还不在话下,何况她马花不足百斤的小身架子。

吃晚饭时,朱一刀喝了半瓶老白干。马花照旧一抹嘴,推起电动车要走人,他终于像只鼓肚的蛤蟆,噌一下从后面一把拽住电动车,破天荒吼了一嗓门,老实在家呆着,不准疯窜!马花一扭身,瞪了朱一刀一眼,说,凭啥?

你是俺老婆!朱一刀毫不退让。

离婚!跟你还不如跟一头猪。马花也不怯阵。

你说啥?离就离,谁怕谁!朱一刀赌上气了。

谁不离谁是大闺女养的!马花扔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跨在一个女同伴的电动车后座上,走人。

朱一刀气得蹦高,咣地一声关死院门,骂了一句,野蹄子,有种就别回家!

朱一刀没处撒气,掀翻了饭桌,把儿子小两口都吓得躲进屋里。

气归气,朱一刀寻思半天,还是放心不下马花。最终,他骑上马花的电动车进了城。

县城的广场真大,跳舞的人就跟蜂箱里的蜜蜂,一拨一拨的。朱一刀看得眼花缭乱,转悠了大半天才认出马花。可是,当他看到一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中年人正搂着马花的细腰,紧贴着身子跳着交谊舞时,眼顿时又红了。

那是俺老婆!朱一刀驴吼了一嗓门,刚想冲上前,忽觉胸中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发黑,随即,像一面墙仰倒在地上。

朱一刀昏昏沉沉醒来,人已躺在医院里,马花红肿着两眼,守在病床边。

瞧你那驴性子,还很大,可吓死俺了。马花一把攥住朱一刀的手,半忧半喜地喊着。

那你为啥气俺?朱一刀一看马花急成那模样,心情好了许多。

都怪你,自个不会生活,还要拖累俺跟你当牛做马。马花给朱一刀端来水,一边用匙子喂着,一边唠叨着。俺平日那是跟你赌气,你天天就像头让钱拽住鼻子的驴,这把年纪了,一点也不珍惜自己,有心脏病都不知道,若不是抢救及时,老命就没了。咱是活给自己看,又不是活给外人看。钱再多,命没了有啥用。

朱一刀一声不吭地听着。没想到马花说起来,还一套套的,平时咋就没听她说道说道呢。

栏里的猪,咋弄的?朱一刀忽地想起出栏的猪。

老鸡不鸣小鸡鸣,咱儿子替你弄着。马花擦了擦朱一刀的嘴后,又埋怨道,咋还惦挂着你的猪呢!

出院那天,马花笑嘻嘻地问:“还离婚吗?”朱一刀一顿,瞪马花一眼:“离你个头,真像个没头没脑的憨猪,马花“扑哧”一下满脸笑成了花,朱一刀也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马花像是回到了年轻那阵子,将头倚在朱一刀怀里,半似撒娇半似嗔怪地说,憨猪咋了,眼看就进屠宰场了,可它们照样吃得饱睡得香,不像你当驴的命,累死累活一辈子,最终还要下汤锅。

过了些日子,朱一刀的养猪场没了动静,也不见两口子的人影。一问朱一刀的儿子,才知朱一刀带着马花四处游山逛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