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爷

我能生存到今天,应该感谢我们村的一个老人。

老人不仅拯救了我,还拯救了整整一村子人。

老人自然成了小村的传奇。

村人都喊老人猫爷。我不知为何这样喊他,自己猜测,或许跟老人的怪癖有关,他的作息时间总跟常人相反,每到夜间整宿不睡觉,围着村里村外不停地像个夜游神,游来逛去。他叼着一根长长的烟杆,烟锅上时明时暗的亮光,就像一只在夜空下守护的眼睛。我觉得他更像一只昼伏夜的老猫。

每当夜深人静,大街上不时会响起几声微弱的咳嗽。久而久之,老少都熟知了这声音。十几年来,家家夜不闭户,睡得踏实,更没了鸡鸣狗盗之事。

周邻八村,独我们村安宁。外村人不解,纷纷打探,我们村的人便故作玄秘,说村里有只老猫,将所有的鼠贼都给吓跑了。

猫爷救过一村人。我清楚的记得当时还在小学二年级,那天学校放假。天一放亮,天空像被捅破了一个大窟窿,大雨突然倾盆直下,一整天也没歇息。连日劳作的村人,偶得歇息,都早早入睡。忽然,半夜响起一阵急促的喊叫声,将梦中的村人惊醒。就听猫爷一边狠劲敲打着铁盆,一边扯破嗓子喊着,发洪水了,快上西岭!

很快,全村老少在猫爷的催促下,一个不落地爬上西岭。站在高处,借着电闪,只见岭下的村落,已被上游泄来的洪水淹没。人们都庆幸躲过一劫。若不是猫爷发现的及时,早都葬身洪水了。

猫爷的威望自然就高,尽管他鳏独一人。村里一旦有喜丧嫁娶之事,必请猫爷。每家杀猪宰羊或鲜果采摘,都打发孩子送给猫爷品尝。猫爷也不客套,来而不拒。

猫爷的脾性有些孤僻。村人都怵他,谁也不敢乱碰西岭一草一木。西岭离村子不远,原是一片秃丘,猫爷自己掏钱买来树苗,白天极少睡觉,不停地刨坑,栽树,浇水,锄草,修剪。几十年下来,整个西岭变得草木葱茏,树林茂密。

猫爷对西岭的感情很深。听一些老人说,猫爷年轻时曾在这一代打过日本鬼子。也有人说,猫爷后来犯了错误,被八路从队伍里开除了。

猫爷自己从来没讲过。后来,上面派人来村里调查,才知实情。猫爷有个很漂亮的媳妇,刚过门就被鬼子糟蹋死了。愤怒之下,他参加了八路,勇猛善战杀死不少鬼子,很快提成班长。都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一次反扫**,队伍几番血战后突出鬼子的重围。急行军跑出一百多里地,半夜来到家门口西岭暂作休憩,连长安排猫爷站岗放哨。孰料,猫爷连困带乏,依着一块岩石,迷迷糊糊抱着枪打起盹儿。结果,让鬼子偷偷摸了上来,等到察觉,已被死死围住。一番厮杀,牺牲了一百多个战友。虽然,他身负重伤,被老乡救活,可深感自己难逃罪责。自那以后,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一到了夜间,眼前全是那些死去的战友,为了减轻愧疚的痛苦,就围着村庄和西岭,转悠来转悠去,一宿不歇脚。

村里几个夜间去西岭捉野兔的后生,曾瞧见猫爷一个人傻愣愣地端着手中的长烟袋,自言自语地念叨,兄弟们,好好睡吧,俺替你们放哨来了。

村人终明了猫爷的苦衷。原来,他一直默默地在用这种方式来替自己赎罪。

猫爷死的很突然,是秋收后一个下午,正在西岭伐树,准备给村小学的做几张桌椅。不料,伐倒的一棵树偏离方向,砸在了猫爷的头上。猫爷被抬下西岭,人就不行了,人们悲伤万分地围在他身前。猫爷睁大双眼,伸开一只手指了一下西岭,就耷拉了头。

我也在一旁。心想,猫爷不过是突然睡着了。那一刻,我很想替猫爷发脾气,把所有影响他睡觉的人都统统赶走,让他好好睡一觉。

猫爷没留下一句话,可大家都明了他的遗愿。全村老少,一个不落,送殡的人从村口一直延续到西岭,将猫爷葬在新近落成的抗日烈士纪念牌一旁。

连着几天,村里人凑成堆,纷纷议论,说没了猫爷的咳嗽声,夜里睡不着觉,觉得哪儿也不放心。

村人每次去西岭,总隐约看到猫爷的身影在树林里闪来晃去。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