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嘴
潘家埠有句说,不怕黑夜遇到鬼,就怕白日惹上潘大嘴。
见过潘大嘴一面的人,都说他长得慈眉善眼,并无可怕之处。再一打听,是潘大嘴那张嘴厉害,善骂。
如若村里有人做了拿不到人面上的事,传到潘大嘴耳朵眼里,准被他几句话作践得灰头土脸,抬不起头。就连村里的干部也惧怕潘大嘴三分,平日做事都小心翼翼,唯恐让他揪住小辫子,留下骂名。
当然,村里也有人想方设法找潘大嘴的话柄,揭他的短。
有年,潘大嘴的爹死了。出殡那日,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爹,那些倍受他作践的人,终于找到了解气的机会。跟在他后面故意喊,哭个老死尸干啥?孰知,他放大悲声,念念有词,你们爹多,死一个不心痛,俺就一个,死了心痛啊!就这一句话,噎得那些人哑口无言,回不上腔来。
村里人深知潘大嘴的厉害,便躲得他远远的。
最近,潘大嘴突然哑巴了。
村里人都纳闷。很快,有人私下说,怕是让他儿子拉的那泡屎给塞住了。
人们交头接耳后,掩嘴讥笑。
潘大嘴又不是聋子,听得真真的。要在过去,早就反嘴一击了。可眼下他的喉咙就像被一根鱼刺死死卡住了,嗓眼里直蹿火。
潘大嘴就在心里恶狠狠地骂潘旭。
潘旭是潘大嘴的独生子,大学毕业分到县农委干了一段日子,被派到乡里挂职副乡长。
去年秋后,潘旭回村蹲点,靠国道两边搞起了绿色蔬菜种植生态园。很快,百余个蔬菜大棚相继建起,接着,潘旭又动员村民集资,打机井引水灌溉。没出半年,紧贴国道统一标准建起了一排白墙红瓦的机井房。潘旭说这是打造一种气势,如同人的脸面。
潘大嘴起初瞧着儿子这番大动作,心里还乐滋滋的。后来,人们凑成堆,嘀嘀咕咕,说机井房是啥骡子的家什,摆设一根。他想上前探问,人们却跟躲瘟神一样。
潘大嘴便觉得机井房有名堂。没问潘旭,独自去机井房,挨个细细检查了几遍,外表没看出啥毛病,只是每间房门都挂着一把黑兮兮的大锁。他忙找村主任要钥匙。村主任不给,说是潘乡长交代的。潘大嘴拉下脸,怕啥,俺是他老子。
潘大嘴拿到钥匙,每间机井房一一打开,看了个仔细。只是看完,一脸乌云,越积越厚。
他厉声追问,这些机井都是咋回事?村主任嗫嚅半天,无奈道出实情,只有一眼井出水,其它井都遇到厚厚的岩石层,半途而废,潘乡长怕影响不好,盖上机井房遮丑。
潘大嘴真没想到儿子拉了这么一泡臭屎。就憋着一肚子闷气。
一天傍晚,潘旭回家吃饺子。潘大嘴刚想说道机井房的事,潘旭却一抹嘴,抬屁股走人,说,明天上午,市领导来检查,要抓紧布置一下。
潘大嘴一整夜就跟鏊子上烙的饼。一早,他耷拉着脑瓜来到村前的生态园,面对那一栋栋机井房,抻直脖颈,像只刚学打鸣的公鸡,张大着嘴。
约近半晌,生态园果然大车小辆开进长长一溜,呼啦下来一群官员。潘旭忙得屁颠屁颠的,一旁领着转来转去。不少村人放下手中的农活,聚到两旁,瞧着热闹。
电视台也来人了,扛着家什四下忙活着。
潘旭神气活现地接受了采访。那些官员个个跟戏里走过场的一样,被潘旭那张嘴说得一脸笑容,对那一排气派的机井房更是点头赞赏。
也就鸡下蛋的工夫,那帮人指指点点着要走了。
这时,谁也没发现潘大嘴从人缝里钻出,阴着脸像一根木桩似的横在了那帮人前面。
潘大嘴气吞丹田,嗓眼一动,话语就跟母鸡难产的蛋一样滑出了口。
机井房里的井,全是糊弄人,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震得潘旭跟那些官员都愣了鸟。
两旁的村人,都听得真真的。不知谁高喊了声,大嘴这回算说了句人话。
只是,潘大嘴很快就后悔了。话一说出嘴,犹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虎毒还不食子啊!儿子一定恨死他这个当爹的。想到这,潘大嘴就觉得眼前发黑,人一下子就晕倒在地。围观的村人呼啦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