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尧治河

如果,厌倦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都市生活,或者心烦意躁六神不宁在哪里都感到莫名的烦恼,甚至忐忑和不安,那么,到这里来,融入湛蓝湛蓝天空下的山、水、树、石,以及它们组合的这片景致,一切都会改变。

一条河的昔与今

通往山里的路开阔平坦,沿着峡谷与河流蜿蜒。一路随处可见开天辟地、愚公移山的痕迹。那些人工凿出的巨大的隧洞,穿越一座座厚实山体,串联起一截一截的柏油公路。此时,进山的路上,我就在听洪波局长讲述路边峡谷里这条河的过去。

昔年,这条峡谷里,唯一能够自由通行的,就是这条尧治河的水。除此,就是那些长有翅膀的鸟。鸟是这世界上真正自由的动物,山,还有河,都阻隔不了它的到达。人类羡慕和向往,发明了飞机。时间在机翼下压缩,人像鸟一样,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之间,也有了飞行距离。山峰、河流、荆棘和落后阻隔住人们行走的脚步,却阻隔不了人的思想与智慧。就像尧治河,蛮荒与闭塞,贫穷与落后,都阻止不了一座村追求美好,奔向富裕。

小河在谷底奔流,蛇一样自由地畅行无阻。谷里荆棘太多,草木参天,尧帝治河的痕迹,早已淹没在时光之中。飞在天空的鸟,看不清河的踪迹。即使目光犀利的鹰,也无法透过密密伸展在河流上方的杂草和树木枝叶,雷达般锁定河中某一条肥硕欢游的鱼。它们的食谱中,这条河的鱼,早已排除在外。谷底里没有路,羊肠小道也难以抵达。山里的人出行,只能走山岭。相对困难和险阻更多的河谷,峰岭上的路还算从容。至少,它可以曲折忐忑地连通每个农家至学校的路。洪波少年时就无数次走在这样的路上,几十里的山路,一批又一批十来岁的孩子,一走就是日落月升。

车停在创业园一侧的尧治河党员干部培训基地。时间局促,我们省略了许多沿河行走的美好,选择由此开始丈量这方美丽山水。这是现代尧治河景区的核心,也是尧治河精神的发祥之地,教育意义更为浓厚。锦秀的自然风光中,飘扬着尧帝父子治山治水的历史遗风,留下了三十多年前尧治河人艰苦创业的昂扬姿态。那些写实过去的静态场景,复原了曾经热火朝天的豪迈与艰辛。那些肩挑背驮的雕塑,张扬着奋进的力量与斗志。创业之初,尧治河人就是靠着一股拼命摆脱贫穷的狠劲,攀悬崖,走绝壁,用力气和坚韧,拼出了尧治河人的团结与不屈,开辟了出山的道路与美好前景。

沿着这条河,他们在悬崖绝壁间修筑了二座水电站和多座水库。每一座,都是精神和力量的凝聚。时光沉淀,现在,这些略显苍老的电站和水库,以不同形态的钢筋混凝土大坝,立成这条河的一道道独特景致,拦出一个个风姿妖娆的湖池,眸子般明丽。

因了这些湖,尧治河的山,更加妩媚、秀丽、灵动,仿佛嵌上了一颗颗晶莹的绿宝石,动**起满山遍野的眼波。

站在坝前,面对那些凝固的劳动姿态,所有的人都感慨和感动。那样艰苦的条件,那样落后的生产力,一群人在一个人的带领下,在荆棘丛生、无路无径通达的河流上筑坝建站,得有多少次背扛肩挑的负重来回,多少个风雨光阴的交替跟进?1996年,第一次开建水库时,一场史所罕见的山洪冷酷地冲毁了刚筑到一半的坝体,500吨水泥、470多吨钢筋和3万多方砂石料筑起的辛劳一夜之间全部归结为零。心痛、气愤、沮丧、无助、失望、灰心……像翻滚奔腾的河水,一起涌来,冲击着人们的意志。神伤之后,老支书孙开林不服气,一摔衣袖,再次带头冲进工地。

历史从来都是人民书写的。和着汗水和泪水,尧治河人跟在孙开林身后,以血肉之躯,在峡谷天险之间,终于筑起了巍巍大坝,留住奔腾不息的河水,缔造了山间奇迹,尧乡胜景。

以前这里根本就没有路。一路上,洪波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他随手一指,我就看到了悬崖峭壁,要么,就是沟壑深涧。而此时,我们的脚步,却稳健自如。天在河谷上方狭窄,像一条蓝色的绸带,飘在山顶。挂在山崖绝壁上的木板栈道,轻松地沿河一路伸展,忽左忽右,在山水与时光中交错。一座座风味各异的石桥木桥,连接着此岸与对岸,于绿水青山之中,秀出一谷平坦、畅通与奇特。昔年粗糙荒蛮的山川,被精雕细刻成我们眼中的4A景区,一条河的风情,蜿蜒中透出清澈动人的秀丽和精致。

越过尧帝神峡中的揽胜峡上行,栈道曲曲折折,扭腰摆臀,沿河款款而舞。偶尔,一些依山就势而筑的台阶或楼梯,调节着栈道的起伏与节奏,丰富起山水的跳跃景致,也不断抬升着我们的高度。重峦叠嶂的峡谷幽静,寻梦湖畔的轻风暖阳,飞流直下的如银飞瀑,心情畅快欢流的河水,和那些精心布置的亭台馆舍,陆续落入眼中,一次次感动着我们欣赏的目光。

再往上,风头正劲的玻璃桥横跨河面,牵着两侧山头的巍巍楼塔临空高悬圆梦湖前的二级站之上,仿与白云齐眉。这座桥,去年秋天,秋波带我们轻盈行过。站在桥上,透过明亮的玻璃从正顶角度俯视脚下大坝,一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愉悦迅速麻痹起我的神经。风挽着白云从头顶轻盈飘过,似乎一抬臂,就能握住云的手。周围的山都踩在脚下,渺小得微不足道。奔腾的河流纤细如线,脱闸而出的巨大水流不再是从下观看时的那种雄壮霸气,而是变得弧线圆润秀气。难怪许多人总喜欢高高在上呢?那种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感觉,就是舒畅。而走下桥,我依然是我,山依然是山。

有人说,圆梦湖以上,风光最是旖旎。山和水,尽露本真。山中,胡桃、红豆杉、紫薇、蜡梅一众珍稀植物星罗棋布,水里,大鲵、乌龟、各种有鳞无鳞鱼,畅游欢快。而尧治河的隔壁,是洞河水系,清秀的姿色,纯朴自然,别有风味。围绕这些山水,尧帝书屋、农耕文化博物馆、磷矿博物馆、地质公园广场一批独具尧治河风味的场馆,明珠散落,熠熠生辉。我们随脚步访了访书屋与磷矿博物馆,阵容的磅礴与博大,内涵的丰富与渊博,轻易就震撼了我们这些书生。如果,时间有富裕,或者更幸福一点畅想,倘若能够安居于此,于书屋里安静地读一些书,和家族庞大的磷的石头们聊聊天,逍遥快活地游游山水,一生值了。

一座山的舍与纳

脚步始终有些纠结,不知道该往哪里落去。30多平方公里的小村里,现在处处是景,想看的太多,丈量不赢。行走在尧治河,不管哪里,感觉不到这里是矿区,大量开挖过山里的石头。一些矿还在继续。但那种固化在脑海中土石**,遍地荒芜,一片杂乱的旧时矿区景象,与这里丝毫没有吻合的痕迹。

石头埋在山里,开采有露天也有矿洞。最初,尧治河人谁也没料到,河边的深山里,会有那么多值钱的石头。作为磷矿大县,保康的磷储量和品位居中原之首,是全国八大磷矿之一。这些石头,大多分布在马桥镇。尧治河是其中之一,有保康县含磷最好的石头。

在尧治河的磷矿博物馆,我们更真切地见识了这些石头。它们以一种表演的姿势,定格在一个个玻璃柜里。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和大小。这里是它们的新舞台,它们不需要变成过磷酸钙、磷酸二氢钾、磷酸铵、三基磷酸钠……它们的任务是用这种姿态告诉我们,不同的磷矿石是什么样子。自然,博物馆里,汇聚的不止是尧治河的石头,也有全国其他地方的不同品种的磷矿石。石头很多,形状和颜色各异。这些石头,在灯光里变幻着色彩,丰富着我的见识。

“山大梁子多,出门就爬坡”。在尧治河,山一座连着一座,分不清哪座叫什么,哪座藏着宝。1988年,在村支书孙开林带领下,学尧帝,仿愚公,所有劳力一齐出动,劈山修路,凿山开矿,用那些深深藏在山腹里的石头,换回了一村的富裕。而那些山,割舍的是石头,收纳的是秀水绿林。2019年9月,尧治河入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2020年5月,又入选“2020中国百佳避暑康养金地标榜”。

面对这么多山,那些曾经的矿洞已完全回填封闭,看不到丝毫痕迹。还在开采的,不知掩藏在哪些树木之下,想看也不能看。但梨花山中的老龙洞,却可以钻进去,从山的肚腹之中,看一看山的神奇。

在秋波带领下,旧年夏季,我们踏阶而上时,石条边一排白花惊艳了我,她们灿然挺立于明媚的阳光下,清雅而绰约,淡淡的香,似有若无地袭来。玉簪!快看,玉簪!同行的美女惊呼。原来这就是玉簪啊!早听说过,却第一次见到这花,这叶,这草。不注意,还以为是什么无名野花。那叶子,一片片绿油油的光亮闪闪。那花,如簪似玉,洁白洁白,像那些娇媚的女子,清秀可爱,白得令人怜惜。玉簪的出众,就是美得纯净,美得含蓄。

台阶伸到老龙山的半腰,钻进山的巨嘴里。这嘴,就是老龙宫。相传,这是东海龙王的宫殿,地质变化由海底隆起之后,仍是龙王栖息休闲之所。宫殿阔大,差不多能纳近千人齐聚,有龙宫的气势。前厅有石台石墩,两条腾游的雕塑巨龙活灵活现,似乎龙王仍在,水族兴盛。殿内,传说中的拜龙庭、腾龙池、老龙寝宫、龙女宫、九龙宫及龙宫壁画、龙宫宝库等景观绚丽多彩、五光十色。里面的那方突兀而起的巨型岩石,方方正正,还真有些像老龙王的龙床。

越过宫殿往后行,曲肠通幽的山体溶洞折折绕绕,感觉向西北方向逐渐缠绕而上。洞内千姿百态的石与水,在五彩灯火中辉煌着奇形异状、光怪陆离。行走其间,恍若隔世穿空,进入了充满梦幻般的神奇世界,一座山的空灵与奇妙,在石与岩、水与池、灯与影、舍与纳、昔与今的交错中,不断升腾、变化。

自老龙宫出来,我们已转到山的背后,穿越了一座山的躯体。洞内,石岩**,筋骨嶙峋。洞外,满目青翠,林木葱郁。伫立山中,山的雄伟、博大气势浩浩****,宽容与气度令人动容。

在保康,每一座山都是如此,它们给予我们土地、房屋、庄稼、草木和一切人类赖以生存生活的物质,也给予我们跋涉的力量,家的温暖和爱。

一个村的变与守

关于尧治河,有太多的故事和传说,也有太多的精神与传承。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这里满山还是荒芜与贫脊、落后与固守,生活在这座山里的人们,每天守着传统磨日子,“吃的供应粮,穿的烂衣裳,点的煤油灯,住的破草房”。整个村,看不到一栋砖瓦房,没有一条水泥路,看不见一丝电灯光。出自山里的泉流,也不愿在此停留,纷纷夺路而去。

改变发生在1988年,以孙开林为支书的新一届村党委班子,组织动员村民发扬“自力更生、团结奋斗、艰苦创业”的愚公精神,开始筑坝发电、改田建园、兴工办厂。在荆棘遍野、荒芜遍地的山野里创业,其百倍的艰辛可想而知。没有路,他们劈荆斩棘,用铁镐和力气挖出进山之路。没有资源,他们拦水发电,挖山卖石。没有技术,他们诚请专家学者出谋划策,指导发展。山里汉子,不仅有蛮力,也有智慧。一个平均海拔1600米的深山穷村,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潮流中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

磷矿的出现也许是必然,但发现它,绝对是偶然。一心思变的尧治河人,上苍眷顾。那些祖祖辈辈们弃若敝屣的石头,落在当代尧治河人眼里,发生了神奇的变化,不再是砌屋垒田的原料和弃之深山不顾的废物。1988年,梨花山戴家湾矿区一声炮响,小村从此告别贫困。一车车石头拉出深山,一箱箱财富回笼山林。十年巨变,到1998年,村子彻底摆脱贫困,一跃成为保康县的“首富村”,跻身湖北省500强村和全国文明村。

村子富了,住房变了,道路变了,人们的穿着也变了,生活变了,精神变了,思想变了。历史潮流浩浩****,总是在变与不变中滚滚向前。变富了的村子,没有沉浸在自然资源消耗的短视行为上,他们借山就势登高望远,树立长远发展思想,创业之路及时从粗放的资源消耗型向精细的绿色环保型转变,探索变化中的守恒不变。

不变就是守。守并非守旧,而是守传统,守精神,守文明,守环境。2013年,挖山卖石二十多年的尧治河,开始了治山。15个露天采矿场、8个矿粉厂首先关闭,包括为尧治河带来第一笔财富的戴家湾矿场。接着又叫停8个勘探项目,拒绝3家环保不达标的投资……过去一分力气挖,现在十分力量治,一村人开始了水土治理、植被绿化。他们用废石废渣回填采空的矿洞,复垦因采矿挖得满目疮痍的山体,种草种树,美化环境,以4A的标准发力建设小村,让山水恢复原有绿意与灵秀,矿区变成景区。

时光在走,村貌在变。短短几年,尧治河又是一片山清水秀,67个景点如珠散布。地质公园、磷矿博物馆、农耕博物馆、日月广场、尧子书院等人文景观星罗棋布于高山峡谷、瀑布、池湖的自然风光之中。尧治河守住了这方青山绿水。

行走在尧治河,稍加留心,对这种变化就会深刻感知,连绵起伏的山中,看不到**的矿场,乱扔的垃圾,横流的污水……山峦秀谷中,一栋栋粉墙红瓦的别墅林立其间,环境清幽,干净整洁。据同行的当地人介绍,村里还建立了村规民约和文明规范,每个村民都自觉遵守。现在村里,基本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走进尧治河,见到一栋房屋以为是食宿的别墅,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是民居。贻笑大方。

走下老龙山,登临风雨楼眺望,身后,群峰巍峨,连绵起伏,绿浪滔天。眼下,一片绿色如波峰浪谷,阔如汪洋……

花海重阳

从重阳回来,油菜花还在脑中**漾,像微波初兴的海,开出了花的壮观,也开出了我心中最美的记忆。保康的作家微信群里,有人在讨论油菜花到底有多大。传媒上说,油菜花有万亩。认真的作家,觉得有些抽象。万亩有多大,看不看得到头?我似乎不敏感。写惯了文字,对数字反而迟钝起来,只觉得满眼都是金黄色。鲜嫩耀眼的油菜花从每座山峦,一直延展到河边,像流淌的金色瀑布,漫山遍野地汇进河边那块最大的油菜花地里,聚成一片繁华的花的海洋。我看花了眼。

花海的中央,就是这次“荆山沮水,花海重阳”的主会场。从远山上看去,容纳千人的偌大一个会场,在一片花海中,如同落在桌上的一块饼干。微风中,飘浮在空中的几只巨大的鲜红气球,拽着长长的条幅,犹如文章中的一个个标点,在一片金黄中蝌蚪般轻轻游动,一会儿像逗号,一会儿像感叹号,惹人注目,也引人感叹。

之前,我们几个还说要去婺源的。时间还没定好,就传来马良举办油菜花节的消息。婺源是全国闻名的油菜花之乡,去婺源是为了看油菜花。既然身边就能看,何必要跑那么远?

坐在车上一路往南,不多久,零零散散的油菜花就开始进入视线,像挂在山间的黄毯,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卷角曲边;有的嵌在麦地中央,有的垒成一坡梯田。在山间高架桥接通的高速公路上看两边,一块块金黄从眼前一亮而过的瞬间,你一定会为这样的春色撩动**,心想,要是住在这里多好啊!没有高楼围困,没有人头攒动。看不见车水马龙,听不见震耳聒噪。山上云雾缭绕,溪涧流水潺潺。坡上繁花锦簇,林间小鸟啁啾。一切那么美丽清新,胜如人间仙境。

车上美女叽叽喳喳,指点江山,一个突然发现这片油菜花,一个惊诧那树桃花红……世界在此时变得很小很小,似乎只有眼前这方土地,才是最美的去处。

来到重阳,我们才发现,沿路看到的油菜花,不过是九牛一毛。它们可能是这万亩花海的支流,或者是掀起这场油菜花节大幕的前奏。这里的油菜花才叫多,才叫美,才称得上是花的海洋。

车只能停在重阳老街边上的学校院内,到田间的几里路,只有靠脚了。为了看油菜花海,我们不怕走。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经受过生活的磨砺,再难的路,也难不倒我们。何况,路一点也不难走。

踏上主办方用鲜红木板铺设在田间的临时便道,真正进入花海,我对“花海重阳”的主题有了更直观的感受,感觉用“海”来形容丝毫不过。人在田边花中,像一下子沉进了水里,油菜花一浪一浪地淹没了我的身躯,花粉打湿了我的头发,金黄迷住了我的眼睛。看远处蚂蚁一样蜂拥而来的人流,就像一个个扑进大海的泳者,不一会儿,高的就只有头和肩露在一片金黄的花瓣之上。个稍矮点的,都被花海淹没,不见了身影。

我们被这漫漫花海迷住了,散漫地扑进花丛,在油菜花的金黄中察看太阳的光芒,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倾听油菜花的浪涛。一阵微风轻轻抚过,我们在油菜花海载沉载浮。

不敢想象,这种最平凡最普通也是色泽最单调的花,蔚然起来,竟然是如此美丽壮观。所有的人,女人,男人,孩子,老人,都争相与她合影。此刻,她就是明星,我们都是追星的人。

油菜花张扬着笑脸迎接我们,灿烂的,含羞的,青涩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态不一,但都那么纯朴,自然,真诚,像沿路热情的村民,尽他们所能,为四面八方前来赏花的我们,烧水,沏茶,做饭,拿出珍藏的或者新鲜的山货,供我们选择。过了冬的核桃、板栗、花生,新采摘的白蒿、香椿、野韭菜,透着浓浓的乡村与泥土的气息。在会场前台的一角,还有现场传统烧烤一一烧洋芋和火烧馍,来赏花的人可以免费品尝。火烧馍有乡间地方特色,是把包有不同馅的面饼,直接放进热火灰里烧熟。洋芋是土豆的方言。湖北保康的山里,到处都适合它生长,既可烹饪成各种不同的菜肴,也可直接烧煮之后当做零食。据说,在现场表演的节目中,有一项吃洋芋比赛,用的道具,就是现烧的洋芋。从小在乡村长大,两种乡间美食我都吃过,有滋有味,情绵意长,很是怀念。本想去品尝一下,可人实在太多,挤不过去,只好仍去看油菜在重阳这片土地上汇成的花的海洋。

天公真是作美,本来预报的那天有雨,不知是油菜花映亮了天空,还是人们的真诚感动了大地。地球转着转着,就让马良这个小镇,对准了云天高空留出的一块缝隙。阳光从缝隙箭一般地直射过来,落在这万亩油菜花上,照亮了一方山水。前几天还一直时断时续的雨,此时已不见了丝毫踪影。

在田间,我们分不清是在阳光里穿行,还是在油菜花里穿行。一望无际的田畴上,春风柔柔的,空气暖暖的,夹杂着油菜花馥郁的芬芳,熏陶着每一个前来赏花的人。柔风吹过,一阵隐隐约约的蜜蜂嗡嗡声传来,听起来像极力掩饰的窃窃私语。美女们免不了照相,每一张笑脸都像油菜花一样灿烂。每一个灿烂的镜头,都留下一片花海的影像。人与花亲密的挨在一起,记下了一个油菜花阳光般明媚盛开的节日。

所有的人都很激动,每张脸上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看花的,种花的,似乎都被这片如海的油菜花感动了。如果要说说此时的心情,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在这片美丽壮观的油菜花海面前,我像个蹩脚的小学生写一篇描写春天的作文,连开头都写不好,更别说写好这一片花海了。

小时候在乡村生活,年年可以看到油菜花开。一块金黄色的油菜花,对我来说并不稀罕。那时的田地,主种粮食。春种玉米冬种麦,油菜只是间或播栽于一些闲田或者坡地上的副作物,一小块一小块的,零散,瘦小,没有规模,不成形状,看不出蔚然与壮观。到是种植的方法,以栽种为主,一株株油菜,长得小树一般,枝繁叶茂。现在的油菜,好像都是撒播。不知是改进了方法,还是减少劳作,节约劳力。万亩的油菜,葱葱郁郁,一根根密密地挤在一起,鲜艳黄花的后面,都隐藏着一个不久可以长出粒粒饱满菜籽的豆夹,充实着种菜人的目光和乡村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走在花的海洋,感觉人声鼎沸,春风喧哗,一眼看不到头的油菜花却始终静默不语,俏然卓立。在这片舞台上,她们是主角,我们都是观众。结果主角默然,我们反而一直喋喋不休,忙碌不已。世上的事,常常这样,本末倒置,却又被人们习以为常。

我们在油菜花的波浪里和蜜蜂一起喧闹着,嬉笑着。眼睛很忙,表情很忙,姿势也很忙。不同的是,我们拍照,蜜蜂采蜜。油菜则神情专注地开着花,含笑地看着我们。

在保康,在山乡,油菜花实在太过寻常了。每年的春天,都有许多田野,开出一片金黄。可如此壮观的场面,还是异常震撼,远比一小块一小块分散在山野林间精彩漂亮。

他们是怎么想到创作这么一件作品的?是和我写文章一样,苦思冥想,苦思冥想……还是一上来就灵感突发,文字的泉水就汩汩地,汩汩地流成这一片油菜花的海洋?

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像虔诚的教徒前往耶路撒冷,或者圣地亚哥朝圣。金色的油菜花和阳光混合在一起,像凡高笔下的向日葵,灿烂得耀眼。在保康,如果真正称得上蔚然和壮观的,恐怕就属这里的油菜花海了。

自从车一进入马良,我就特别激动。这是我熟悉的土地。我曾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多年。那个一如这样春和景明的季节,是我人生中最灿烂美好的年华。我在这小镇周围的莽莽荆山里穿梭戏闹,风一样进进出出。在清清的沮水河中逮鱼捉虾,任金色的童年在柔柔的河水中悄悄地流逝。现在,我已渐渐老去,白发斑驳了青丝,皱纹爬满了额头。可多年不见,小镇却反而焕发了青春活力,完全变了模样,艳光四射。老旧的街道变得如此宽敞平坦而又悠长,土屋灰瓦变成了高楼大厦。蜿蜒汇聚在一起的沮水河与鸡冠河,也涌动着**的浪花。就连一马平川的重阳,也开出一片油菜花的海洋。

油菜花鲜亮的染黄了重阳的田野山川,重阳也树起了一面以农业产业发展促进乡村旅游和经济发展的旗帜。2017年的3月18日,是个值得记住的日子,保康历史上的首个油菜花节在这里举办。如果说活动只是个仪式,一种形式或标志,那么从油菜开花到榨出菜油,它们之间的因果联系直接而有意义。而间接的,连锁的,无形的效益,却是无法估量的。这是一件好作品。我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油菜花在一马平川的重阳大地上静默地开放着,闻迅前来的车流阻断了乡村的公路。弃车前往的人们挂着笑脸,油菜花一样灿烂。

这是一片古老而又年轻的热土,现为马良镇的一个社区,辖着6个村17个单位,住着458户楚人后裔。在历史的烟尘中,重阳总是扑朔迷离,一时为乡,一时为区,时兴时衰,时繁时弱,神秘而充满活力。看斑驳老街,过去的繁华一砖一瓦都可以证明。往远古考证,楚都之城若隐若现。这里出土的文物,分明有楚人先王熊绎分封到此的影子。一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史料似乎也佐证着楚人中心的痕迹。

我是文字阅读和书写者,不是历史学家与考古教授,说不清那些掩进历史烟云的前尘往事。我对重阳远古的身影,远不如少时的记忆深刻清晰。彼时,重阳就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丰腴,平坦,开阔,春天麦浪阵阵。夏天,荷香稻香随风飘逸,带着挥之不去的清新与浪漫,一次次刷新着我的视线。不想这次,油菜花成了主题,又一次刷新了我的目光。我惊艳一般站在重阳的春天里,久久,久久不愿归去。

那日,来到花海中央,油菜花节的有关仪式已经结束,舞台上正在上演节目。四周挤满了早到的人群,一层层油菜花一样密密麻麻地箍着简陋的舞台。外围用来坐的凳子,都成了人站的台子。晚到的人看不到舞台上的表演,也挤不进会场。如此万人赏花的盛况,还有车断公路、人流络绎不绝的景象,在重阳这个楚都故里,想是首次,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历史留在一个小村的蛛丝马迹

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在己亥岁末发生,似乎一下子迟滞了庚子之春的到来。每一处有高度的山村,更加稳沉持重,一脸老成。时至四月,春的细枝嫩梢,才在堰塘冲村的山山岭岭,描出丝丝缕缕桃红柳绿。怀揣一种久存的向往,我们在疫情持续向好后,结伴去探寻隐逸于这片野田啸林的历史痕迹。

这个春天来得太过犹豫,用大起大落的温差,不停地调整着冷暖的节奏,拉长着冬与春的距离,像个拿不定主意是否赴约的少女,一直徘徊。

栽在阳台上的野山楂,旧年冬天挖回的,早过了服盆期,却没有丝毫动静。沉稳的样子,看了着急。一旁的密花胡颓子、黄荆和火棘,前几天刚在阳光下萌了点芽,又在随后的冻雨中夭折。雪时不时有气无力地落下,掉在窗外的树上,把些枝儿叶儿冻惨了,刚提起来的一点精气神,一下子蔫了下去。一同落难的还有花儿草儿,耷拉着失望的情绪,像少年的白发,青绿中生出几分过早的憔悴和无奈。

苍松古杉在远山沉默,期盼温暖的耐心,在等待中煎熬得有些难受。数百上千年的经历里,似乎没见过这么艰难的春回的历程。三月的往年,山花早就烂漫过了。看今年,许多似乎还在养精蓄锐。真是多灾多难,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如此巨大,天气也忽冷忽热极不正常。各种不利势力汇在一起,打压着万物的锐气,潦草地记录着一个迟疑不定的春天到来的历史。

清明显然来得有些仓促,许多草木来不及丰满羽翼。身高一千多米的堰塘冲,整个还在桃红李白的天气里沾沾自喜。我们迫不及待地到访,似乎打乱了她的清宁。随风摇曳的红英,流露着惊慌与不安。一丝娇羞,浅浅淡淡地升上脸颊,妩媚动人。

这是后坪镇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领我们进村的太学,在刚修订的村志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村里走出的唯一从事文化和文学艺术工作的国家干部”。在他的后面,跟着我们三个书生,一样的意气,在小村的旷野里起伏。深深浅浅的脚印,陷入松软的泥土,也隐进历史的烟云。

小村不大,静静地蛰伏在群山之中。纵横交错的七岗八岭,精彩着荆山的巍峨。时光在这片大地上雕塑出巨大的皱褶,立起山的气势,涧的幽静。那些壁立如削的山崖之上,岩石直白地诉说着寒风冷雨千年经过的每一道痕迹。每次看见这样的山石,我都会替它们疼痛,感觉中,就像有凛冽的风从脸上刀一般刮过。甚至,比这更疼。一块块结痂的明晃晃的岩石,说明这里当时有过巨大的撕裂与绞割,留下山脉骨折断裂错位的巨大历史伤痛。大山因此而雄伟博大,我们也因此更加崇拜和热爱这些苦难深重却又含辛茹苦养育我们的大山。

山与山之间,公路拐过来蹿过去,远远望去,像一条洁净的白色绸带,飘逸在青翠的野草与灰黄的泥土之间,身姿婉转,忽隐忽现。田野横亘在公路两边的山坡上,**的泥土像我们的皮肤,蜡黄而沉着。原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区的马铃薯,在这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不知道已是几世春秋。茂盛的枝叶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泥土、空气和热爱它的人们,在风中安逸地享受迟来的清新。稀稀疏疏的白色小花羞涩而无措,像为我们的造访激动。一旁的麦苗儿青油油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山下早已凋零的油菜花在这里从容不迫地开着,遍地金黄,引诱我们亲近。梨花、李花、山桃花艳艳的,样子悠闲中略带紧张。季节在这里缓慢而持重,比山下的小城,晚了整整一个节拍,仿如故乡,不徐不疾,洒脱而奔放。

故乡也是一座山,山得雄伟沉稳,温文尔雅。小时候刚走出故乡,到镇上读书,常被取笑是“山里娃子”。山里娃子怎么了?山是纯朴与厚实,大气与稳重。所有的山,都应是我们努力追求的高度。

一座黄泥夯筑的老屋安静地卧在冲里,灰黑的瓦、斑驳的墙、剥落的油漆在林木掩映中次第在我们眼里出现,阳光下古老得陈旧。背后,是高高越过屋脊的稍稍有些青翠的山峰。对面,老屋的目光隔着一条深涧,仰望着同样高高的群山。

老屋是太学的家,过去和他一样年少,他们结伴生活过多年。现在,老屋看上去比太学苍老,像仍然居住在此的他的父母,孱弱而沧桑,脸上刻满岁月的风霜。太学说,屋里的木工活,都是他的杰作。看着那些黝黑中可辨精致与依稀光泽的木门、木窗和木廊,我们感到有些诧异。这些不仅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一个书生,竟也能把一段段沉重的树木,打造成精巧实用的建筑艺术品。人的潜能,有时候是不可想象与揣度的。就像那些远古遗留给我们的史迹,乐山大佛,都江堰,兵马俑,万里长城等等,不可思议。随便哪一样,即使放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也都是一件了不起的浩大工程。

对这种老房子,我是非常熟悉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住过,朝夕可闻土腥和沾得满墙的烟火气息。父亲带回些报纸贴在墙上,掩盖粗糙、裂缝和落尘,却盖不住那段岁月的艰辛。再早些时,很多的人连这样的房子都住不上。印象中,故乡的不少乡亲,住过茅草屋。秋风一起,“卷我屋上三重茅”。逢到雨天,“床头屋漏无干处”,日子过得很清苦,像千年之前的杜工部。

有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够保存下来,这样的房屋,从传统民居或风俗上说,在乡村应该已属历史斑痕了。杜工部的茅屋,不是有人刻意还原了一间立在川蜀大地上吗?可那是没得办法。再过些年,我们的乡间,像这样的老房子,可能也完全凤毛麟角了。现在不注重保护一些,难道等将来想起来了,再花更大的代价去重塑一些未经烟火的复制品吗?去一些美丽乡村,看着那些千篇一律的亭台楼阁和人工刻意复古的建筑,感觉很尴尬。不伦不类的,没有烟火味,融不进乡村的生活。美倒是美了,可不像乡村了。何不去用心保护一些有价值的老民居,给我们的后人,留下些无需考证的历史。

老房子在乡村消失,这样的事情似乎每天都在发生。这一路行来,不管哪里,我们已很少见到这样的土房子了。随处看到的,都是高大坚固的砖混小楼,两层的,三层的,甚至四五层的都有。面积比城里的公寓大,有自己的小院,院子里有花草,有盆景,泊着各种颜色、牌子与样式的小轿车。漂亮些的,像别墅,耸立在山间,是这个时代的符号,或者标志。我们诧异得有些羡慕,更多的是替乡亲们高兴。毕竟,我们所有的努力和奋斗,都是为了过上更幸福的生活。房子是安身立命的基础,是幸福的基石,拥有它,就拥有了更温暖安稳的家。

但是,或许因为住过,感情深处,对这种老房子,我还是充满眷恋和不舍。希望那些完好的,或者有些价值的老土屋,比如眼前这栋,能够在时代的潮流中,岿然不动,让历史雕塑在大地上的痕迹,保存得更长久一些。我从来以为,保护老房子与建筑新房子,并不矛盾。美丽乡村建设,老房子完全可以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老人热情极了,忙着倒水沏茶,从略显昏暗的老房子里,搬出一把把同样显得有些陈旧的木椅木凳,让我们坐在屋前的阳光里,感受迟来的春的温暖。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太学父母的热情,就是最好的温暖。而老人,也希望做儿女的常回家看看,和父母说会儿话,聊一聊。甚至,就安静地待在家里,老人也觉着踏实。可问题是,我们总是很忙碌,努力找着各种借口,减少着和老人在一起的光阴,重复着那些历史的遗憾。

乡村历史的刷新,总是最先体现在房子上。接着是路。路在婉转中变迁,在时代里锻造得平坦宽阔而坚硬结实。

堰塘冲原先的路,和我的家乡,和鄂西北许多乡村一样,坎坷,狭窄,随着天气雨晴泥泞或尘土飞扬。现在,差不多都被混凝土覆盖了,虽然还有点窄,仅有一车多宽,但一直延伸到村,到组,到家门口。走起来平稳舒心,不沾尘泥,车行无阻,是荆山小村的阳光路,致富路。

吃罢太学母亲做的香喷喷的午饭,太学又载着我们,开始在小村这样的公路上左旋右转上下起伏的奔驰。不时有车辆鸣着尾音悠长的笛声迎面驶过来,考验着双方的会车技术。按预想,此去是探寻一座寺。

寺大都在林野。荆山林深,隐逸的文化遗产和远久的传说比比皆是。在堰塘冲,泰山庙,灵严寺,泉水沟,鱼泉洞,蟒蛇洞,石山寨,遍布全村,随便走上三五步,似乎都能踏上荆楚先人的脚印。传说,熊绎曾率部在此开疆拓土,强盛楚国。去往灵严寺的路上,那两棵苍劲巍峨的古柏,不定就是那时种下的。

古柏分立一条通组进户公路的两侧,高大威武,雄壮苍劲,像楚王的两个卫士,把守着进出的大门。一棵的顶枝已经枯涸,剩下一些秃枝舍利一般指向天空,威严中透着嶙峋,傲骨峥峥。天蓝得像刚洗过,深邃如渊,显得很幽静,衬托着它的庄重与神圣。另一棵被一群小柏树环绕着,犹自健壮挺拔,苍枝黛叶浓密如墨,古风**漾,凛然肃穆。看它的躯干,应该在千年以上,和周围的小柏树,完全不是一种气质。那种稳健、清宁、浩然乃至沧桑的气息,是小辈柏树们学不来的。那得靠历练,靠蓄养,靠千年的坚守。停车伫立古柏下仰望,崇敬在心里波澜起伏。如此偏僻、孤寂而又贫寒的小山村,它们一立就是几百,上千年,该是多么清苦的坚持,多么淡泊的心志哩!

柏的驻守,似乎常与古刹相伴。黄帝陵、武侯庙、泰山的岱庙之前,都有千年古柏,遒劲苍健的样子,令人敬畏。1988年第一次在那套《泰山》邮票上看到岱庙汉柏,古根虬枝的肃穆姿态就在心里刻下难忘印象。以后每见到如此古风飘逸的柏树,就会生出膜拜的崇敬。此番我们前去寻寺,寺尚未寻见。先拜谒了两位仙风道骨的柏树,按程序,也算没乱方寸。

灵严寺茕茕孑立于一片**的田畴之中。我们寻到它时,它早已落泊。

没有一条路通往寺的门口,也看不到弥漫的香火。一堆倒塌的乱石中,杂草丛生,乱枝飞舞,一棵尚未萌芽的枯树在一片乱石堆边,写意出寺的清凉。这还是那座曾经香火兴隆、终日梵音诵唱的寺院吗?如果不是春季田地的空旷暴露了寺的踪迹,恐怕我们很难寻到这里。

想起刚看过的堰塘冲村志,里面有眼前这座破落小寺曾经的辉煌。明弘治乙丑年间,圆洪大师云游至此,结下这方山水佛缘,恻隐之心于青山绿水中安定下来,遂化缘修建了灵严寺,普渡山里一方众生。那时寺院规模相当宏大,五厅五正,禅房相连,中留天井,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异常端庄气派。正厅大殿供奉观世音菩萨神像,慈悲心肠,佛家胸怀,一时容纳了上百僧侣在此出家修行,先后经历了圆洪、明仁、明显、妙聪、妙惠、妙清数十位住持,吸引了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虔诚膜拜,络绎不绝。清幽山谷终日佛香袅袅,梵音醒钟不绝于耳。

其间有个传说,与寺院有关。清初的一个早晨,一个挑水的小和尚神秘失踪,只余下一对空桶留在对面山腰取水的洞口。第二天,依然如故。住持急了,派两个小和尚同时去挑,结伴而行,看到底是小和尚不耐修行清苦独自跑了,还是有什么别的蹊跷。两个小和尚跃沟过涧来到山泉附近,突然一阵风起,身子竟然不由自主飘浮而起,惊恐中抬头一看,洞口一条桶粗的巨蟒正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他们,吓得两个小和尚高声尖叫“师父救命”。

呼救起了作用,被惊动的巨蟒身形一缩,潜回洞中,再也不出。佛法虽然无边,却只普渡生灵,不杀生。住持无奈,另寻破解之法。一老法师指点住持打一对石狮立在寺院门口,狮口对准山洞。住持依计而行,没几天对面山洞开始有血水流出,历经数天,方始恢复。人们猜测,洞里的巨蟒被施法的石狮气死了。因为洞中有过巨蟒,后人便称蟒蛇洞。拜谒灵严寺下来,好奇心使,我们也特意爬上对面山坡,看到传说中神奇的蟒蛇洞,不过一孔清泉汩汩不息的岩石缝隙,粗如面盆,细长幽深,是附近乡亲的一处重要饮用水源。

灵严寺似乎早已褪去远古的庄严肃穆与神秘,也丝毫没有了寺的规模与昔日浩瀚气势,像一处前厅坍塌的普通老石屋。二十余平方米的格局,还是后人用青石垒砌而成。前厅略大,半壁坍塌,仅剩一堵残垣断壁独撑危局。正殿灰瓦石墙,四处漏风漏雨。后壁似乎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重击,上部整体错出半截,交错凸兀,摇摇欲坠。我们踩着喀斯特地貌松软沙黄的泥土小心翼翼地靠近它,阳光和暖风都很轻柔,坍塌的小寺也十分和善,随我们瞻前顾后,寻迹觅踪。

任何一个地方,城市再大再富,乡村再小再贫,风物之外,也都有自己的风情与特色、文化和情怀。堰塘冲村像一本并不怎么出众的线装书,敞开在荆楚山川,只要安静下来,用心去读,就总会有收获。灵严寺的历史,蟒蛇洞的传说,古柏的巍然屹立,泰山庙的破砖残瓦……不论它们厚重与否,有多大价值,但至少,它们的过去与存在,丰富了这个地方的生活与文化的内涵,在这片方圆几十公里的土地上,留下了真实的古旧色彩与茶余饭后的瓜果素材,是这片山水蓄满魅力的一个美丽剪影。

像这样的村,在荆楚保康,还有很多。我们的脚步,丈量不赢。

走出堰塘冲,已是黄昏。夕阳温暖慷慨,把金光毫不吝啬地洒满大地,一如这个好客的山村,给予了我们这个春天迟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