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乡村
乡村的冬天,有没有雪,都是一幅画卷。乡村的腊月,有没有风,空中都飘着暖暖的年的气息。
暖暖的火笼
喜欢坐在暖暖的火炉旁,读书。灯光一定要亮,雪白柔和地照着书上的每一个文字和符号。最好还有杯茶,一边啃书上的文字充饥,一边就着清清浅浅的绿茶。“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酒变成茶,多美啊!窗外的落雪,都掩进深深的夜幕,冷已与我浑然无关。不是漠然,因为我已走进书中,成为暖暖火炉和柔柔灯光里的那个老被欺负的戴着厚厚镜片的书生。时光在冬夜静静流淌,我在书中随文字浮沉。
这都是想象,冬夜幽冷深长,适宜思想在暗下里胡乱生长,就像那些蛰伏在泥土里的种子,大多都在冬天的寒冷里酝酿生命的春天。其实完全还可以想得更美些,比如有个美艳的佳人陪伴,偶尔续续茶,红袖添香;间或为火炉添添柴,举案齐眉。佳人不一定要绝色,娇媚妖娆,搅得动风花雪月,但一定要懂情知性,优雅可人,照得亮一室风情。可惜,现在的楼房,都装修得精雅别致,粉刷得雪白,甚至还贴上了墙纸墙布,经不起乡村烟火的熏燎,也没人舍得弄个红泥小火炉,蹬在厅堂,或者一隅,明火执仗。大煞风景不说,那空调不就白装了?说到空调,就不高兴了。这东西,夏天还行,冬天就远不如火炉了。喘出的丝丝热风,有气无力,御不了冬寒。调再高的温度,身子暖和了,手脚依然冰凉。不禁想起乡村的小火笼,那火劲,炽烈,强劲,像高度烧酒,浓厚酽醇,三杯两盏下去,立马蹿遍全身,手脚温暖,热气升腾。
保南一带的火笼一般都不大,七八平米左右,多是寄生正房的小屋或偏厦,有的地方叫火塘。过去的老房子,土夯石垒,小窗厚墙,虽然幽暗,但却温暖。在靠一面墙的地上挖个小坑或者不挖,周围两尺见外再垒一圈石条,石条有的规整,有的随便,取一些粗枝硬柴或者树根往里一放,火就在中间旺旺地燃烧起来,燃烧着**,燃烧着岁月,也燃烧着希望,蹿出的红红火苗,狐一般地舞蹈,撩得每个人面红耳赤,全身躁热,像喝多了烧酒。前些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影视预告,上面那妖冶蓝狐的舞蹈,就像一团蓝色的火焰,燃烧着眼泪,也燃烧着凄美的爱情。乡村也有许多的狐,但没有蓝狐。蓝狐只生活在传说中,比乡村关于狐的故事,多了些妖艳与神秘。
火笼上的屋梁上,挂满了一块块猪肉,这是乡里一年四季的希望,熏好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坏。农忙时请帮手种地,没几盘厚厚的腊肉是没人愿干的。偶尔来了客人,炒不出一盘香醇透亮的腊肉,自己都不好意思。
豆腐也放在火笼上熏——差不多家家户户的火笼上,都安放着一方竹篱笆,透风透气也透烟。连夜打出的白嫩豆腐,被能干的主妇切成小块,均匀地摆在竹篱上,在寒冷的岁月里渗进乡村的烟火,熏成半干半湿的豆腐干,经得起时间腐蚀,抗得住时光的风霜,是逢年过节上好的特色菜,嚼起来特别筋道,吃得出农家烟火的特殊味道。
火笼的中央,也总悬着一根可以升降的铁制吊钩。挂在钩上的,不是水壶,就是煮饭的铁吊锅。锅里文火细熬慢煮的小豆玉米饭,半干半稀,原汁原味,吃起来软软的香香的,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粗粮。要不,就炖着腊蹄子,或者腊排骨。勾人馋欲的肉香,丝丝缕缕从锅盖的缝隙里窜出,透过房顶的瓦缝,随风飘散开来,逗得喜鹊在枝头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火笼里的热灰烬里,总是埋着一些红薯和土豆,随时可以刨起来吃,透着丝丝泥土与烟灰的气息,吃在嘴里特别香甜,比现在大街小巷叫卖的烤红薯烤土豆,味道纯正得多。
我家没有火笼,那太奢侈。寄居乡村,队里照顾的一间十余平米的偏厦小屋,安下家后,再也安不下火笼。冬天,漏风漏气还漏雨的屋里,一个装油的破旧铁皮桶子底部做的火炉,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取暖器。不知此时,远在镇医院上班的父亲,寒夜怎么取暖?火炉太小,盛不了烟火,装在里面的微弱火炭,虽不烟熏缭绕,却不怎么暖和,只好早早上床,一觉睡到天亮。
代竹家有火笼。她家户大房多,就用屋角一间单独的小屋做火笼。代竹后来成了我的干妹妹,我和小妹就常去,蹭进她家火笼,被代竹善良的父母和兄妹当作亲人,百般照顾,一直到我们离开那个山村。相比之下,也有狠心势利之人,邻家有个也叫什么竹的女孩就是。到她家避避雷雨,都会白眼相向。她弟弟却和我要好,经常一起玩耍,还帮我上树弄柴。两人一母同生,性情区别却很大。
代竹家的火笼很温暖,升腾了我多少少年的梦想。梦和烟一起飞翔,随风离开了那个山村。再回去时,那间火笼已不复存在,连同瓦屋老宅,都变成了新房。冬日取暖,也用上了现代的节能火炉,干净卫生,带着玻璃钢桌面。随便往膛里扔几根柴禾,就能燃出熊熊大火,温暖整间房屋,和乡村的生活。
只是,在我心里,时常怀念的,还是那破旧的小火笼和飘散在乡村上空的烟火气息,温暖,熟悉,美好。
鞭炮声声
鞭炮稀稀疏疏响起,东一声,西一响,淡淡的硝烟味传来,有了年节逼近的味道。
是孩子们放的,鞭声零星疏散,深一声浅一声,像歌手开唱前试着嗓音。第一声骤然响起时,惊得一地麻雀慌不择路,振翅起飞,落在高处。地上刚找到的食物也顾不得了,惊慌窘迫的样子,在如豆的眼睛里流露无遗。
一群小孩子手拿一盒盒刚买的擦炮,还有甩炮和烟花,一边走,一边玩。手起鞭落,“咝”的一阵白烟划着弧线落到地上,接着就是“叭”的一声脆响,声波从烟散处传开,震耳发聩。从旁走过路过的人,如没留神,会被吓得一跳,像那群麻雀。人和动物一样,都怕意外的响动。
也有掉在地上不响的,那是哑炮,质量有问题。我小时候玩鞭炮,也常遇到这种情况。不同的是,我们玩的全是用引信明火点燃的鞭炮,危险更大。现在为了安全,小孩子玩的鞭都做成了擦炮,没有引信,像火柴,只需要沿着装炮盒子一侧的黑糙纸一擦,就点着了。燃得也慢,五六钞之后才炸响,有足够的时间出手。现在的孩子比我们小时候享福,什么都有专用的,连玩的鞭也不例外。
男孩子都特别喜欢玩鞭炮,我小时候也一样。可那时候经济条件比较差,吃的都困难,哪有钱给孩子买鞭炮。每逢过年,只能向大人说好话,帮着多做点家务,然后央求家长从买来团年放的鞭炮串上拆下一点,体会一下亲自放鞭的乐趣。条件稍好点的,也会特意给孩子买上一小串。我家情况属于中下,父母也慈爱,多少也会给我买一点。只是量太少,总舍不得玩,一天放个四五个,起码要管够几天年。有时候遇到哑炮,还捡回来,重新弄一截引信插进鞭里,再放。直到确定真的放不响了,才拆开,把火药倒出来,当作烟花燃放。
有引信的鞭炮特别怕掉在地上摔,一摔就可能会灭了引信上的火,哑炮。再点,引信烧短了,怕炸着自己,不敢点,这个鞭基本就废了,怪可惜的。所以我们都练就了一手抛鞭绝活——左手拿着火,这多半是燃烧的香烟或木棍,右手执着鞭的尾部,点燃引信后,迅速抛向天空,很快一声脆响便从空中传来,震得远山也声声回响,心就如鞭乐开了花。
也有不响的鞭,多半是引信出了问题。我吃过一回亏,至今没敢跟父母说过。那是捡掉在地上的一个哑炮,结果却在手中又响了,炸得整个手掌疼了好几天,再不敢轻易捡哑炮了。吃过哑炮亏的不仅是我,有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时修路砌墙,都要炸岩炸石。我就亲耳听说邻县一个村修路炸石,点了六炮,炸了五炮,还有一炮久等不响。都以为哑了,胆大一些的以为没事,就去查看,谁知哑了许久的炮这时却响了,惊天动地响声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萧瑟的冬天回**……不说了,说了心酸。
甩炮是一种丢在地上靠重力甩响的鞭炮,原理像我们小时候玩的抛掷炮,目的还是为了孩子安全。我们小时候没有这种炮竹,有也可能买不起。不论什么产品,都是时代和市场需求的产物。我们玩的抛掷炮是自己做的——找一个子弹壳,用钢锯或钢锉在底部开一个小口子,在壳筒里装一截钢柱,壳口插一些红缨或布条,勒紧口就行了。玩的时候,买一张猎枪用的引火纸炮,撕下一个放进弹壳口子里的钢柱下,用力往天上一抛,落的时候,弹壳就曳着红缨导弹似的往下掉,里面的钢柱在重力作用下在落地瞬间砸响纸火炮,“鞭”就响了。简单易做,经济实惠,很受我们喜欢,整个冬天声声响个不停。
随着条件不断变好,鞭炮声声更加响亮密集。不过,喜迎新年的第一声鞭炮,还是孩子燃放的,接着“噼哩啪啦”,春节的脚步声就在小孩稀稀落落燃放的鞭炮声中逐渐临近。直到新年降临,一串串、一挂挂、一盘盘喜庆的鞭炮声响彻云霄,达到**。
小孩子放鞭纯属好玩,找点乐趣,听那一声脆响。大人们不同,燃放的鞭炮声里,都寄予了美好的祝福和愿望。希望新的一年,所有的日子,都像鞭炮声一样“发发”不停。所有的人们,都生活幸福。我们的国家,繁荣富强。
年味
老远,就闻到了年味。从打在都市夜幕里的璀璨灯光,到飘**在古老村庄上的袅袅炊烟;从流淌在弯弯曲曲河水中的殷殷眺望,到奔走在起起伏伏道路上的归乡脚步;从叽叽喳喳跳跃在梅梢的喜鹊,到噼哩啪啦试着嗓门的鞭炮……大地颤抖着喜悦,空气流动着欢欣,人们忙碌着新年。
一个远古的节日,从殷商流传到现在,保持着几千年不变的浓郁的民族色彩,也注入着全新的时代的气息。亿万同庆,华夏归心,盛世繁华。
乡村的年味古朴深沉,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在莹莹瑞雪掩映下,散发着纯朴的幽香。还在冬月,村里便热闹起来,杀猪宰羊,腌菜熏肉,冲米磨面……一年的收成,一年的寄望,一年岁月积淀的浪漫时光,都在这个季节集中绽放。就连挂在檐下树梢的冰凌,也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还原光的本色,让那些被平凡岁月隐藏起来的生活,绽放出最美的光彩。
难免想起小时候。小时候在乡下,一年四季,最盼的就是过年。那心情,从里到外,都透着灿烂和明爽。洋溢到脸上,是掩饰不住开心而羞怯的笑。落实到手脚上,是透着纯真欢喜的帮忙——杀猪帮着烧开水,熏肉帮着捡柴禾,磨面帮着推石磨。那些平常听起来吱吱呀呀、呼呼噜噜烦死人了的磨面声,此时听来,竟也是那么悦耳动听,仿佛一曲优美的乡村小调,每一个音符,都能醉人。
柴禾是早就备好了的。刚入冬,稍稍有闲的人们,便上山砍柴,准备过年。杵在坎下杂乱的柴垛,劈好后整整齐齐码放在房檐下的柴块,还有堆在幽暗火笼旮旯里的枯树老根,带给人们的都是温暖和幸福。肉是不能少的,肥肥的年猪也提前杀好了,一块块白嫩的肉,该腌的腌起来,该熏的挂上了火笼的横梁,在阵阵青烟中慢慢变得金黄。早就盼望的年,实在说来,就是为了能美美的、饱饱地吃上一顿肉。
蔬菜都是自家种的,门前屋后的那几分菜地里,白菜朵白叶嫩,含露吐翠,晶莹如玉。萝卜露出一截鲜红的身姿,翠叶俏丽,在寒风中活泼地摇晃。油菜墨绿如黛,敦厚繁茂。青葱绿蒜,如针似剑,张扬着芳香的乡土清香。此时,比邻而居的空旷荒芜田野,和青绿覆盖的菜园形成鲜明对比,埋下春的意象。
当又一场盛雪光临乡村的时候,踏着“噼叭噼叭”的鞭炮节奏,年差不多已逼近了。此时,炊烟终日盘旋在村舍的上空,鸡鸣犬吠十里相闻。男人们多少有些闲了,吆五喝六,走乡串户,约在一起喝点小酒,打打扑克,酒热耳酣之际,也猜上几拳,粗门大嗓的说些荤话笑话。女人们卷起衣袖,开始“动炸货、蒸碗子”,都是方言土话。“动炸货”其实就是油炸菜,一般都是油炸酥肉、丸子、花生、麻叶、油条,富裕点的还炸点鱼虾和年糕等。这家炸好那家炸,村子里天天飘**着酥脆的香味。“蒸碗子”是蒸蒸肉、排骨、酥肉,还有红薯做的丸子等等。都炸熟了蒸好了,又经放,十天半月不会坏;做起来也方便,亲朋好友来串门了,随便一热就可以待客。更重要的是有面子,表明家中富有,会过日子,什么都有。
到腊月二十八九,鲜红的春联贴起来了,缤纷的年画挂起来了,乡村的年味就更浓了。神情严厉的秦琼尉迟敬德换了个姿势,在欢声喜气里昂首屹立门前,坚守着岗位。五谷丰登在粮仓上透着墨香,花好月圆、年年有余在壁墙上簇亮。猪栏鸡舍的门前,也贴上彤红的纸条,寄望着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兴旺。
吃是过年不变的主题,家家户户的油炸菜,蒸碗子,再加上早就备下的干菜、泡菜、腌菜,刚磨出来的魔芋,打出来的豆腐,长出来的豆芽,配上猪肉、羊肉、鸡肉和新鲜蔬菜,一桌桌丰盛的饕餮大餐足够满足人们垂涎欲滴的食欲。丰盛的酒菜、酒热耳酣的猜拳声,在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中把乡村的春节渲染得红红火火,透着浓浓的年味与热闹。
那时候,许多精美的食物都只有过年才吃得到,吃起来也特别香,年味也感觉特别浓。平常喝的浑浊不清的植物酒,过年也换成了自酿的透明粮食酒。亲朋好友围在一起小酌几杯,寒冷的冬天也变得暖暖和和,浑身透出一股力拔山兮的豪迈。醺醺地走在乡间起伏不平的小路上,仿佛也穿行在城市宽阔的马路上,旁若无人,一路雄浑粗壮的山歌,惊得空林冬鸟各自乱飞。
说来那时条件还是艰苦,许多现在不分季节时令都能摆上餐桌的菜肴,那时想都不敢想象。身上穿的衣服,也色泽单调,式样简单,面料粗糙,甚至过年能换上一件棉布新衣,也是了不起的荣耀。不论大人小孩,都能挺胸昂首地走乡串户,炫耀炫耀。盼着过年,不就是盼着吃好点,穿好点,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在瑞雪映红的喜庆热闹氛围里,换得一身轻爽,一年清新,满怀的希望吗?
慢慢地,乡村的年味开始起了变化。我家的团年饭,也逐渐由四菜一汤升格到八菜一汤、十菜两汤,直至层层叠叠摆满了整个桌面。喝的小酒,有白有红,还有各种饮料。穿的新衣,也从的确良、的纶到各种叫不出名称的面料,花色款式标新立异,厚薄长短各具功能。再不是一件衣服穿一季,一件新衣管一年。鞭炮响彻云霄,山坳一树烟花。日子越来越明媚,生活越来越精彩。
现在,乡村都建起了新房,高楼大厦不再是城市的专利。每当冬雪降临,春节临近,年仍然忙,不过,大人不再为过年的吃穿着急发愁,小孩也不再为吃穿望眼欲穿。日子红火了,乡村的年味又注进了新的内涵。过去那些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现在随便每天都可以吃到。过去只有过年才能穿上的衣服,现在平时穿的都比那时好。每到腊月,盼的是远出的游子早日平安回来,望的一家亲人团团圆圆,想的是来年如何发展,增加收入。村头那棵结着浓浓乡愁的老槐树,那疙疙瘩瘩的粗枝壮干上,何时也挂上了一串串红艳艳的灯笼,在冬的旷野里,那么的鲜艳、红火、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