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里走进住过的村庄

漫天烟雨,锁住山乡。山色在水乳交融中朦胧湿润,记忆淋漓。一片田园诗意里,村庄在梦里长出湿漉漉的相思,沉甸甸的,戚戚眉,掉得下水来。我就在这片烟雨里,走进驻过的村庄。纯朴敦实的乡村质感就夹着雨粒扑面而来,亲切、自然,难忘的熟悉中透着丝丝如雨的缠绵和清新。

早春的天光迅速黯淡下来,春雨依旧淅淅沥沥,温柔缠绵,在昏暗的天地之间牵丝连线,情意悱恻。坐上爱国的迈腾,心就飞回了住过的村庄。

位于湖北马良镇的赵家山,是个很小的山村,名声却一直很响亮。从我记事时起,就是赫赫有名的红旗生产队。上世纪那个举国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队里的梯田,层层叠叠,是全县的样板。产出的粮食,金黄灿烂,从未让一个人饿过肚子。赵家山的名字,多次上过省报。先进的旗帜,经常在各级光荣榜里出现。到现在,故乡的名气依然如歌嘹亮,萦耳不绝。省市的主流媒体上,常有其全新的芳华影姿。那一片山色掩映的秀丽村容,在报上形成新的令人羡慕的故乡概念。

对赵家山,我曾一度迷蒙:她是我的故乡吗?我是不到两岁的时候来到这座山里的,牙牙学语的年纪,眼中一片山色。小学一毕业,我又匆匆离开了这座山。过隙白驹般短暂的生活,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小段履痕,岁月的留痕,美好而深刻。它就像我走过的许多路,承载过我轻松洒脱的脚步,也烙刻着我蹒跚凝重的钝痛。吃着山上粗糙的玉米,还有蔬菜野果,我在这里生长孱弱的身体,同时生长的,也有幼稚柔嫩的梦想。这里的一切都深深刻进我记忆的U盘,这山、水、土、石、路……无一不散发着浓郁亲切的故乡气息。

然而,我的根不在这里,我也没能在这里扎下根来。我只是在这里生活过。我把这里当故乡,这里把我当家人吗?

离开后,我曾多年没有回过这座山村,阔别许久。那些远去却又分明清晰的过去,曾经的美好,苦难的岁月,还有弯曲起伏盘旋的山路,都在心中沉淀成难忘的记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想她的时候,她就是轮明月,常在梦里与我短暂亲近。在山林里摘野果,在田野上寻猪草,在小路上追小狗……跑着跑着,一会儿,又恍惚到了其他不知名的地方,似曾相识,又全无印象。时间最能打磨记忆,记忆则是砂轮。砂轮越打磨越小,终有一天会完全消失。记忆消失了,虽不意味着生命终结,但某种意义上,却意味着灵魂的归去。人们常说,魂归故里。多少年以后,我该魂归何处?

我热爱这片土地,就像热爱生命,许多依依惜惜的情愫始终萦绕于怀,铭刻心底。关于故乡,关于赵家山,关于那段山里的生活和生命片段的记忆,都是财富,都透着香甜的故土气息。即使朦胧,也终有痕可寻。

梦随着记忆游走,像飘**在小城与故乡上空犹豫或徘徊不定的灵魂。一低头,就会看见一座山和一间黄土夯造的灰瓦老屋。我曾经就住在那间狭小阴暗的土木偏厦里吗?在那间不足20平米的附属小屋里,母亲和我们兄妹,一起接受着生命的重新安排,开始新一轮的寄居生活。之前,听母亲说,我们住过很多地方。寨湾、扁洞河……这些极小而又陌生的村庄,我都丝毫没有印象。有印象开始刻盘的地方,只有赵家山。赵家山不大,但足够接纳安顿我们一家。

我们寄居小屋,小屋寄居大屋,都是生产队的财产,我们只是免费借住。纯朴的山村乡亲,用这种方式关照我们,像接纳重归故里的游子,希望我们能成为这座村庄的一员,像一家人。屋前高坎下,是一块平整的大田。小时候感觉很大很大,像飞机场,一年四季由苞谷和小麦轮流值守,绿油油的一片,生长着一茬又一茬的收获和希望。屋后是四合院式的中学,我在那里上过半载的学。读的书本,都丢进了旧日的风里。右侧有一座小山包,玲珑小巧却草木葱郁。山上随着季节生长的丫杷果、猛子(剌莓)等野果,伴着诗书充实过我童年的肚腹。左侧,一块块梯田连着前边的大田,层层向上,接到山边。我就在这里,一住九年,从襁褓稚子,成长为懵懂少年。

荆山苍莽,群峰巍峨,赵家山静静伫立其中,如同铁打铜铸,任时光流转,世事变迁。

车撕开夜幕,在保宜高速上快速前进,灯光打出的明亮光柱里,千丝万缕的春雨一晃而过,疾如流星,像我此时的心情。爱国娴熟地驾驶着汽车,目光炯炯地盯着灯光照亮的路面和夜空。他刚买回不久的阿布拉多则安静在蜷缩在我的腿上甜睡,油亮的黑毛在朦胧中显得亦发黝黑深沉。我希望能快点,再快点,嘴上却不能说。

趁着春色渐浓连夜赶回赵家山,一就双休,与爱国一车同行,舟楫方便。爱国和我是小时候在赵家山一起长大的伙伴,虽然也在县城工作,舞文弄墨,当着宣传部门的领导,却在家乡有根有基,几乎每周都要回去,参与农事劳作,过过乡村生活,比我热爱赵家山。

另外一个原因,是参加张述义的葬礼。张述义是我家干亲,前几天因病不幸去世,天地感应,春雨淅沥。妻和小妹早已前往,我因公务缠身,忠孝不能两全,只好双休日赶去。张述义是干妹妹的父亲,我喊伯伯,人非常忠厚实在,农活之外,一手的好木活,还会砌墙砌坎。早些年还差点抽去国外,指导坦桑尼亚修梯田,种玉米。彼时农业学大寨热潮正盛,千里江山,农业当家立命。

寄居赵家山的时候,母亲一不在家,我们就跑到他家去吃,去住,去玩,和他们俨然一家,以免寂寞害怕。赵家山人纯朴善良,他们一家更是宽厚仁慈,对我们兄妹的赖吃赖住,从无半点怨言。干妹妹的母亲赵姨,厨艺很好,变着花样弄好吃的招待我们。鸡蛋和面煎饼,腊肉炒青椒,油条煮白菜……这些当时最好最美的菜,都毫不吝惜地做给我们吃。干妹妹的哥哥姐姐也把我们当亲兄妹,同吃同住,一起上山捡柴放牛,或者田边野地寻猪草,过着单纯而又快乐的乡村生活。如果不是读书,我可能在这里扎下根来,与他们一起,笑傲山林。

快九点的时候,车进入夜幕中的赵家山。爱国轻车熟路,灵巧地泊在赵祥云的门前。夜色轻雨中,一栋四层八间的乡村宾馆闪烁着五彩的轮廓灯光,首先闯进视线,无言地炫耀着故乡的变化,映照着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楼房,让我惊叹。祥云夫妻和杨陪武老师早已等在屋外,屋里是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祥云是我小时候要好的伙伴,十几年前就在村里率先推倒土屋,盖起了砖混楼房。现在另外一个乡镇经营着一条客运线路,收入还比较理想。山里人敦实,听说我要来,夫妻二人专程从几十里之外赶回来,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招待我这个好多年未见的老大哥。杨老师本乡本土,身份却是镇上的支教老师,爱国的朋友,一腔爽朗的笑声,有点戏剧里的老生韵味,兼具杨派的醇厚和马派的飘逸,听起来舒服。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站在祥云的母亲面前,我感觉有些陌生。先到的妻子说,这是祥云的母亲,我才把眼前满脸沧桑的老人,与记忆中年轻俊俏的子莲阿姨联系起来。几十年了,我的印象还停留在旧时。也好,那里尽是青春、温暖和美好。

晚饭在深夜的欢快中进行。精心准备了几个小时的饭菜,我们只用了几十分钟就吃好。满桌飘散着乡土滋味的菜肴,吃得大家津津有味。免了酒水,免了呱嗒,也免了过去的虚礼客套和繁言缛语,就一个主题,吃。我人小体瘦,小肚鸡肠,却也就着可口的菜,装下满满两碗米饭。白花花的稻米饭,放在过去,想都不敢想。那时,就是过年,也没有大米饭吃。高寒的赵家山,玉米长得比哪里都好,就因没有水,种不出稻米。现在,地里虽然仍然长不出水稻,可随便走进哪家农户,想吃粗粮,可能还要提前打招呼,叮嘱主人做点玉米饭。

饭后和爱国、祥云、杨老师叙旧,说起儿时满山遍野跑着玩的快乐,偷吃队里核桃枣子的顽皮,心里春风**漾,甜蜜如丝,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夜里,往事恍惚,又走进梦里。

祥云一家把我们当亲人,我也像回到了家。

细雨暂停,早春的赵家山,乳白的薄雾在朦胧的天光中渐次散去,像缓缓拉开的幕布,展露清新。站在山腰浇筑一新的宽阔公路上抬眼望去,所有的山都显露出记忆中的本色,高低起伏,婉转承接,即有波峰浪谷的气势,也有铺田起屋的慈祥。连在山与山之间的梯田,还是一层层涟漪一样**开,高低错落有致,弯曲伸展有度。

趁着天色尚早,我独自爬上赵祥云家后的山上。这是我童年时无数次走过路过的一片山坡。坡上松树依旧苍翠挺拔,撑出几片青绿,为早春的山色增添着丝丝妩媚。许是早了,满山的花栎树尚未发出新芽,枯枝秃干正孕育着想要爆发的春情,叶苞缀枝。丫杷果倒是开花了,雪白的小花挂在一片灌木丛中,显得十分抢眼,清纯、明亮、素洁,像是开给我的惊喜。这种柔嫩细小的花,结出果实后,就是一种甜蜜。吃着这里的野果长大,我的文字里也时常活跃着一些红的、黄的、绿的果实,像没吃好的贪嘴小孩,老咀嚼着零食,百吃不厌。

坡的两边,一边是几层楼高的梯田,慵懒的斜依在此山与彼山之间。当年这个时候,田里应该已是麦苗青青了,现在却还空着,等着春雨滋润了种烟叶,种蔬菜。这是村里经济的新支柱,乡农致富的主作物。另一边的山,原来被剥去了一截地皮,盖了几间小屋,是我们上小学的教室。教室的坎下,是村委会。上学的时候,我们从这里爬上爬下,做游戏,比快慢,书声朗朗里度过了欢快的童年时光。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连村委会和一旁的小果园、老仓库,全都变成了尘土,落进了历史深处。只有那间青石为墙的老屋,孤独地,清凉地坚守着过去的辉煌。

幸好,老石屋下面的小花园还在,古老的桂花树和皂角树也都在。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树,在记忆中扎下了深深的根,多少能唤回些儿时的印象和美好。可是,花园旁边的仓库也不见了。那栋土木的老屋,是队里堆放粮食的地方。为了防潮,离地一尺以上铺着木板。木板下面,是几个尺余见方的通风洞。我和村里的伙伴,曾在洞里躲过迷藏,爬进爬出,弄得灰头土脸,蛛网盖面,却也不顾。仓库面向道场的一面墙上,挂过无数次银幕。许多精彩的故事,随着放影机的光柱在那面墙上出现,壮大着我的美梦。后来,随着村里的老人们一个个离去,春笋一样起来的新人,把过去的许多事物,包括村小、老村委会和那栋老仓库,像陈规陋俗一样推倒。然后按照他们的意志,加以改变、创新。这个过程当中,不好的理所当然要除去。只是,好的未必完全保留下来。尤其许多民族情结浓厚的特色建筑,推倒就不可重来。应懂得珍惜。

回到祥云家,祥云已赶早去发班车了。他说跑客运讲的就是个信誉,许多老乘客等着搭车赶路,不能耽搁。我赞成。

祥云能干的媳妇小杨已做好了早餐。说是早餐,赛过城里的正餐,满满一桌,鱼肉鸡蛋一样不少,比那些年过年还丰盛。

小村富了,真的富了。放眼望去,沿路两侧全是砖混结构的漂亮小洋楼,过去稀稀落落建在云山深处的黄墙黛瓦,都已不见了踪影。亮在过去昏暗土屋里的煤油灯,想寻也寻不到一个。飘在瓦屋上空的袅袅炊烟,也化作如絮白云,悠悠地挂在碧蓝碧蓝的天空。

沿路向老屋走去,除了山和田,山容村貌全变了。原来很少的几户人家,现在变成了两排鳞次栉比的楼房。老供销社、老粮站、老磨坊、老水井,都已不复存在。记忆中的村庄,完全换上了新妆。亲切中有些陌生,陌生中又唤起朦胧的旧时印象。田里长着烟叶玉米,碗里盛的却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古老的炊烟不再飘**,老人们起伏的皱纹里也藏满春色和满足。

按记忆摸索着找到我住过的地方。那块巨大得像飞机场的田地还在,田边的小天坑也在,只是我住过的那栋老屋,早已不在,成了校园一角。一瞬间,凝固了四十年的记忆像冰一样摔在地上,支离破碎,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碎在地上的冰粒,光影闪烁,折射着旧时的岁月,映照着时代的光影。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一切陈旧的落后的,终归要被历史抹去。

唏嘘间,想起老屋旁边的山岭上,还葬着几名老红军。我们应该记住他们,他们不应被历史抹去。

怀着崇敬的心情,我们找到那片烈士陵园。看上去,陵墓被修葺过,也不是旧时的寒碜样子。纪念碑和几座坟都是重建的水泥建筑,场地也整洁平坦。看来,这里的人们没有忘记他们。

走出老林,我仿佛走出了过去,走出了记忆,但心却没有走出故土,反而像是走进了故乡深处。那里,住着故乡的灵魂。

我们向爱国家走去,想体验一下农耕生活。小时候没来得及学的东西,现在有机会尝试一回也好。爱国和杨老师住在赵家山村四组,昨晚已经归去。说好今天找他们,一起去帮老乡做点农活。

路过和平老管理区大院的时候,发现院后那棵伫立在记忆中的巨树也已不复存在了。那棵三人合围的大花栎树,在我的印象中是如此的巨大、苍劲、挺拔,绿荫如盖,覆地亩余。许是太老了,它终究拗不过时光的磨砺,和那些老屋古井结伴而去,没留下一丝痕迹。

赵家山本只三个生产小队,四小队是新增的,现在改叫“组”,有一部分是原来的郝家冲,属于另一个村,近年才并入赵家山。对我来说,这个组有些陌生。当初年少,足迹尚未远及这里的山山岭岭。靠大致印象,我们边走边问。原来通往山村的每一条小路,现在都变成了乡村公路。原来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都筑上了一层混凝土,再也不怕下雨泥泞,晴天扬灰。在好心乡亲的指引下,我们很快来到杨老师家。

柴屋犬吠,打破宁静,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迎接了我们,是杨老师的父亲。老人说,杨老师和爱国已往对面山里帮一户人家做事去了。顺指寻去,两人正用电机帮乡亲脱玉米。突突声脆,米粒如流。过去只能靠手工劳作的活,现在大多都用上机器,省时,省力,还出效益。脱粒机架在门前走廊上的楼板上,脱下的金色米粒,就顺着预留的缝隙掉到下面,泻落一地,凉晒几天就可以入仓了。

卷衣撸袖,我们上前帮忙,他们却以活少灰大硬是不让我们参与。无奈,只好一袖清风去看山色,看春光,蓝天白云下,赵家山的春显得有些迟疑,姗姗的,像漫不经心地作着一幅淡彩的水墨画,除了几枝桃花和星星草色,其他都只勾了一个轮廓。进入林中,春的意韵略显浓郁,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红的,黄的,白的,蓝的,开始艳艳的开了起来。静静倾听,似乎还能听到花的低语,风的欢笑。行走中发现,春兰也开了,挂着一朵朵幽香,在早春的微风中含娇带羞。许多叫不上名的灌木也比乔木醒事早,枝上已有了绿意,甚至伸出长长的新枝和稚嫩绿叶,按捺不住一脸的喜气,像在说,春来了。

伫立山林,一片朦胧早春里,感觉故乡的每一个地方,都一如记忆中美好。每一寸土地,都孕育着全新的希望。

转了几片山林,意犹未尽,电话已催促吃饭。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早过了平常的午餐时间。故乡春色可餐,竟也没觉着饿。尽管一开始我们就推辞,不想给乡亲添麻烦,可能干的大嫂还是做出了一桌可口的饭菜挽留我们。吃着地道的家乡菜,说着还算熟悉的家乡话,唠叨着过去的乡里往事,我比任何时候都相信,这就是我的故乡,这里的乡亲从来没有把我当外人。

下午,我们参观了爱国的老屋。那是一栋保存尚显完好的土夯民居,有着典型的鄂西北传统建筑风格,黄墙灰瓦,廊檐木柱。小天井,暗厢房。小阁楼,木楼板。房间连着房间,房屋套着走廊,曲折迂回,古色古香。在房屋更新换代的历史浪潮中,放眼现代洋楼林立的乡村,这样的土木房屋,已不多见。爱国想修缮好,保存下来,为荆楚建筑历史保留一件可供考鉴的实物。如果能够,也为家乡的山村旅游,增添一栋伫立的荆楚遗风。

这是个好想法,我期待着好结果。

周日清晨,风仍然轻轻柔柔,带着丝丝春的暖意。晴了一天,天空复又下起小雨,似乎在为张伯的葬礼悲泣。昨晚夜宿杨老师家,再次饱尝了家乡风味的美食,小醉微醺中一觉睡到天明。

张伯就葬在他家门前不远的山边。等我们冒雨赶到,灵柩已入土为安。长眠于钟爱一生、建设一生的土地里。张伯应该睡得很坦然很安心。可我却伤悲不已,好像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心情,一片阴沉。

我说过,张伯敦厚质朴,和蔼慈祥,对我们很好。小时候不管什么时候到他家去,做什么事,甚至在他家里疯玩,弄坏东西,他也从来不吵,甚至没有一句责备。那年代流行带镜子的穿衣柜,父亲想做一件。张伯就利用农闲时间,在家里精刨细作。木材不够了,就帮忙四处找寻,精巧计算,巧妙利用。几个月下来,一件精致漂亮的两接头大衣柜就做好了。父亲非常喜欢,当作宝贝,走到哪里搬到哪里。到现在,这件实用大气的穿衣柜,还立在父亲的卧室,里面除了衣物,更多的是念想和回味。父亲也伤心啊!

略感欣慰的是,张伯是因突发心脏病离世的,没有受到多少病痛折磨。不像有的老人,长期病在家里,日夜受着痛苦煎熬,甚至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饮食起居都困难。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孝子也要出去挣钱养家啊。

或许,这就是生活。真实,残酷,也自然。

葬礼很快完成,一个宽厚善良的老人就这样离我们而去,像一片落叶回归大地。他的死除了引起亲人的悲痛,完成了一个古老的丧葬仪式,注销了一个人口,在家乡一时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其他没有任何意义,或者说影响。不仅仅张伯,我们好多好多的人都一样,默默无闻地完成了一生的历程,不带走任何东西,包括眷念和牵挂。可是,几千年的文明,就是一个个这样的生命汇成,最终凝聚成一个浩**的华夏民族之魂。

张伯勤劳一生,生命终结的前夕,还在帮乡亲做活。他是在劳动中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他可能也有遗憾:老伴健朗,子孝孙贤。家里又刚盖了三层楼的新房,宽敞明亮,装修得美美的,还应该再享受几年的……可是,生命的脆弱,常常无法想象,也无法类比。世有万物,每一个生命,也都有一个终结。长眠于他热爱的土地,魂在故里,他是幸福的。

站在绵绵春雨里,我突然发现,在张伯墓地旁的山林里,一棵粗大的花栎树上,不知何时,新芽已在枝条上破苞而出,星星点点沐浴在细雨中,柔嫩,鲜艳,醒目,伸出无数生命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