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读《孟子》记(中)

《孟子·滕文公(上)》有一段话:“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滕文公作太子的时候,要到楚国去,经过宋国时去拜见孟子。孟子与他谈论善良是人的本性的道理,句句不离尧舜。有不少学者认为孟子的“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这句话,是打开孟子思想宝库的钥匙。我以为,这是学者的眼光,是从知识的角度出发的,是非常有道理的。

而我则崇尚孟子的另一段话,并视其为打开孟子思想宝库的钥匙。《孟子·公孙丑(上)》:“(公孙丑问):‘敢问夫子恶乎长?’(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公孙丑问):‘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善,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这一段话的意思是说:公孙丑问孟子:“请问老师您长于哪一方面呢?”孟子说:“我善于辩析别人的言辞,也善于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公孙丑又问道:“请问什么是浩然之气呢?”孟子说:“这就很难说清楚了。那种气,最博大,最刚强。如果用正义去培养它,一点也不伤害它,那么它就会充满上下四方。那种气的形成,必须与义和道相配合。”我以为,孟子与学生公孙丑的这一段对话中,提出了三个概念:一曰“浩然之气”,二曰“义”,三曰“道”。这就不得不令我们去思考,去辩析,孟子思想体系的“义”与“道”,究竟是一些什么内容。很显然,我是作为文学弟子,从吸收先哲学养的角度出发的。

琢磨《孟子》,我以为《孟子》的浩然之气包括的道与义,主要由“三论”组成。

一曰“民本论”。民本论,亦称民本主义。这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民本论或称民本主义,就是把民众当作天下国家的根本,民众决定社会的安危治乱,天子、国君、大夫要按照民众的意愿办事。早在2200年前,孟子竟有这种思想,是很了不起的。这种说法,与毛泽东的“人民群众是创造历史的主人”是一样的道理。纵观《孟子》全书,民本主义,是孟子一贯的思想。《孟子》第十四章《尽心(下)》:“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子;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意思是说:“人民是最重要的,江山国土次于人民,而君主还在其次。因此获得广大人民拥护就能成为天子,获得天子的信任就能成为诸侯,获得诸侯的信任就能成为大夫。诸侯如果危害国家,那就要更换他。”

孟子主张“制民恒产”,即让统治者制定使民众有“恒产”的制度。他说:“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产,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滕文公》上篇第三章)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老百姓有个这样的基本情况,一般有固定财产的人就有稳定的思想观念,没有固定财产的人就没有稳定的思想观念。(按:2005年底,据有关部门的调查:每天有二亿农村剩余劳动力,在寻找生存、工作的出路;每天有二百多万人失业、待业;每天有数以十万计百姓生病缺钱进不了医院就医;每天有数以百万计的适龄青年因为缺钱享受不到应有的义务教育……显然,他们是没有稳定的思想的。)如果没有稳定的思想观念,他们就会胡作非为,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去干坏事(按:如今城里流窜作案的青少年,大多是从农村流浪进城没有“恒产”的人。这可以说是一种“恒情”了。)等他们犯了罪,再惩罚他们,这是蓄意陷害(按:对犯罪的青少年的教育,是个严重的问题,光用刑罚打击还不行,要从教育、就业等有关制度上下手才行)。这就是说,孟子认为民众必须保证生活稳定的财产,才能有安于这种生活的“恒心”,才能有在这种稳定生活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意识、道德观念。

类似以民为本思想,孟子有多处言说。如孟子在《离娄》上篇第九章中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这就是说统治者失天下、得天下皆在于是否得其民,是否得其心。想想今天,以胡锦涛为首的共产党中央,采取一系列亲民政策,不是偶然的。由此看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今同于一理。

二曰“仁政论”。如果说,“民本论”是孟子的政治哲学,那么“仁政论”就是孟子的施政学说。孟子为何提出“仁政论”,这是由于孟子的出身和当时的社会现象决定的。孟子出身小地主阶级,亲眼目睹诸侯相互征伐以及天灾人祸,造成的大量小农、小商、小手工业者的破产,民众流离失所的社会现状,就是统治者要关心民众的疾苦,按照民众的意愿治理国家。我们还是听其言吧:

孟子在《离娄》上篇第一章中说:“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这一段话的意思是说:尧舜的道理,就是不实行仁政,就治理好天下。现在虽有仁爱之心和仁爱声誉的诸侯,可是人民却没有受到他的思泽,他也不可以作为后人的榜样,这是因为他没有去实行古代圣王的仁政。

用现在的话来说,孟子是非常关心“农村、农业、农民”等“三农”问题的,他在《尽心》上篇第二十三章中说:“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易”的意思是治理;“田畴”泛指田地。这句话是说:统治者应精心治理农业,减轻税收,这样民众便富裕起来。可以说,这是孟子实施仁政的具体措施。我记得有新闻媒体说,中共中央决定从2006年1月1日起,我国取消农业税,结束了1700年收取农业税的历史。可是,我们从《老子》《论语》《孟子》这些经典中可以得知,收取农业税何止1700年?仅从战国时代,我国进行封建社会算起,收取农业税也有2200年的历史了。

孟子的仁政思想还表现在“与民同乐”的思想上。他在《梁惠王》下篇第四章中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我读到孟子的这段话以后,就再也不为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而感到惊奇了。为何?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种仁政的“忧乐观”,原创者是孟子,而不是范仲淹。范仲淹的功绩,并不在他的道理有多么了不起,而在于他借岳阳楼之景,抒儒家忧乐观之情的文学手法,融合得比较自然罢了。

三曰“性善论”。孟子认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他在《公孙丑》上篇第六章中说:“人皆有不忍之心……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侧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而然也。由是观之,无侧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侧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人人都有不忍心看见别人受苦的心。譬如,有人突然看见一个小孩就要掉到井里了,任何人都会产生惊恐同情的心情;这种心情不是为了想要和孩子的父母结交,也不是想要在邻里朋友中间获取好名声,也不是讨厌孩子的哭声才去救他的。从这一点看来,没有同情的人,没有羞耻心的人,没有谦让的人,没有是非的人,那都不是人。同情人是仁爱的开端;羞耻心是道义的开始;谦让是礼仪的开端;是非心是智慧的开端。一个人具备了这种开端,就像他具备了四肢。可以说,这段话是对孟子性善论最为沐漓尽致的解说。

作为一位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孟子的思想体系是很严密的。孟子就是基于人的性善的认识,他才把性善化作为民本论、仁政论的理论根据。当然,用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来分析,人类的文明史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人的本性一般来说,因阶级地位的不同而不同。也就是说,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级、阶层有着不同的本性,它是由特定的阶级关系和阶级地位决定的。当然,涉及到具体的人,则不能简单地按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法,乱套一气。至于人之初的本性,究竟是善,还是恶?这是一个争论已久的话题。我曾与我的父亲(他从小就能背诵《孟子》)探讨过,我与孟子的分歧,不在于人的后天(因为孟子也认为,后天的教育和环境对人的本性起着决定性作用),而在于人之初。我认为,人之初,是一张白纸,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和当年与孟子争辩的告子所持观点相同。至于争辩的双方分别举出善与恶的某些行为,纯属动物的自然本能,不能因此就能证明人之初就是善的,或者人之初就是恶的了。

2006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