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大的树

两次去燕园北大,研究生院的好友彭万华博士总是带我逛北大校园,观园林风景。北大囊括八大古园:明末的“勺园”、清代的“淑春园”、“鸣鹤园”、“镜春园”、“朗润园”、“蔚秀园”、“承泽园”、“治贝子园”。八大园林,风景着实迷人。特别有趣的是,他两次把我带到博雅塔和未名湖畔留影,说“一塔一湖”是北大历史的见证者,不能不留一个纪念。是的,博雅塔,原是水塔,卓然耸立,雄健挺拔,庄重古朴,有一种阳刚之美;未名湖是前清淑春园的所在地,垂柳环湖,石舫横卧,柔波**漾,有一种阴柔之美。可是,我却更爱北大的树之美。

我惊叹它的丰富多样。我从小就生长在土家山寨,可以说也是见识了一些树的,如松、柏、杨、柳、桃、李、梨、杏,更多的是花栎树之类的用来做柴禾的杂树。可北大校园,是名树密布,古木参天的森林。它们是桧柏、油松、侧柏、白皮松、国槐、洋槐、元宝枫、黄栌、银杏、白腊、栾树、椿树、桑树、垂柳、法桐、栓皮栎、构树、元宝槭、刺槐、白榆、流苏、酸枣……这些树,少者几十年,长者上百年,最老者竟达三百年以上。凡古树都挂有红牌或蓝牌,挂牌者达四百多棵。它们或苍劲古朴,或端庄浓绿,或华美高雅,或金黄富丽,让我这个山野之人大开眼界。

最可贵的是,这些树严守时序,逢季吐辉。阳春三月,桃花闹红枝头,垂柳披沙戴绿,如帷如幔,拉开春的序幕。四月五月,连翘、榆叶梅、黄刺玫、丁香等三十多种花木竞相争艳,把满园春色推向**。六月八月,紫薇、木槿、珍珠梅、白腊等十余种夏季花木,洒下片片阴凉,为绿色校园点缀丰富的色彩。九月十月,银杏、栾树、栓皮栎、元宝枫、黄栌等秋色树,把校园变成一片金黄和火红,宛如一幅色彩绚丽的油画。十一月至翌年二月,满园常绿乔木苍郁葱笼,迎风傲雪,呈现出异样的北国风光!

游尽燕园,你还会发现这些树虽是常绿,却又和而不同,各显其势。有的成片栽植于岗阜山丘,增其高广之势;有的丛植、群植于湖畔,陡增浓绿幽深之势;有的环植于建筑周围,渲染庄重宁静之势;有的则孤植或丛植于道路两旁,形成对景,表达相映成趣之势。看吧,钟亭处,山岭平夷,老松虬枝,古柏盘根,尽显苍古之势;鸣鹤园,湖中两岛之间,石壁悬崖,林木葱郁,虽高不盈丈,却生峡谷临渊之势;站在未名湖东山之巅,西望湖岸群山,大有遥岭层叠之势……

不知怎的,由北大树的多样性,各有其长、各拥其势的特征,我想到了北大的教授。这些教授似乎也具备这些树的特征。教授中,有革新派,提倡白话文,主张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胡适、陈独秀、鲁迅;有复辟派,主张恢复帝制,拥护袁世凯做皇帝的辜鸿铭、刘师培;有最早把共产主义介绍给中国的李大钊,也有最早介绍无政府主义的李石曾;有钱玄同、俞同奎、沈尹默等一批老者;也有二十三四岁的梁漱溟、徐志摩等年轻人;有文学家林语堂、周建人,也有哲学家冯友兰,经济学家马寅初;有从欧洲回来的女教授陈衡哲,也有外籍教授葛利普……他们虽然个性不同,风格各异,但他们却都是术有专攻的一流学者。尽管他们观点对立,互相攻击,不仅学校容忍他们,纵容他们 ,他们自己也能容忍对方。如胡适与钱穆在老子的年代及《老子》一书的时代问题上意见不同。胡适认为,老子是春秋晚期人,略早于孔子;而钱穆则认为,老子是战国时人,略早于韩非子。一次,两人教授会上相遇。钱穆说: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证据确凿,你不要坚持了。胡适说:钱先生,你举的证据并不能使我心服;如能使我心服,我连我老子也不要了。两人大笑不已。这种氛围,多么像北大的树,各显其绿,而又各得其势啊!

我问:无论是树,还是人,北大为何有如此的生态环境?彭博士告诉我:北大人永远忘不了他们的老校长蔡元培。是他,勇敢实践“兼容并包”的独立思想,才使得那些学富五车,独立特行的教授得以生存。是他,坚持倡导“思想自由”的抗争精神,才使北大燃起了“五四运动”的熊熊烈火,使之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摇篮。仍然是他,具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怀和气度,也才有了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等一批中国共产党创始人有机会在此工作与成长。正是有了这种自由的、宽容的、和谐的生态环境,也才有了一批批各具特色的栋梁之材,从这里走向四面八方,改变了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命运……美国教育家杜威赞誉蔡元培说:“拿世界各国的大学校长来比较一下,牛津、剑桥、巴黎、柏林、哈佛、哥伦比亚等等,这些校长中,有些学科上有卓越贡献的,固不乏其人,但是,以一个校长身份,而能领导那所大学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人。”

啊,北大的树!哪一棵是蔡元培先生呢?

2005年10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