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凹陷的胜境2

河谷卵石铺陈,流水欢唱,不时有渔人或涉水放卡,或踏波撒网,或悬竿垂钓。水鸟则睁大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河里的渔人和岸上的行人。河的两岸绿树葱茏,崖石静立。小路两边树木簇拥,青草轻轻舔摸着行人的腿脚。行至大约五百米的地方,需要穿过一片竹林。置身竹林,才猛然发现,翠竹掩映之中有一片土家民居,原来那里居住着五六户土家人。从吊脚楼下走过,从院坝里走过,从土家人的笑容和问候里走过,让人感觉是穿越了一段久远的历史,穿越了一种纯朴的友善,也穿越了一片美丽的风情。

穿过那片吊脚楼群,眼前变得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左边流来的雪照河跟迎面流来的云龙河在那里相交,成为七渡河段的起点。

雪照河是清江主流的一段——山里的河流总是在不同的地段有不同的名号,清江从利川的齐岳山发源,坎坎坷坷地流到黑洞那个地方,露出地表,那里便是雪照河段的源头。雪照河从黑洞口流至大河碥,将整个河段切蚀成一道幽深的谷地,两侧坡挤壁夹,鸟飞猴跃;谷中怪石森然,滩潭串连,水流时急时缓,静动反复无常,或白浪翻飞,或水静如处;两岸绿树夹蓬,杂草丛拥,其间景象或慑魂夺魄,或赏心悦目,美不胜收,难以尽述。

云龙河是清江的一条支流,也是一道曲折幽深的峡谷。峡谷又深又窄,若叫做“地缝”似乎更确切些。两侧石壁陡立,悬泉细流,瀑布飞泄,谷底杂石纷呈,水流清澈见底,积水稍深处便呈翡翠颜色,绿得让人顿生醉意。

两条河流交汇,使清江显得益发气势雄壮。交叉处构成一个天然的英文字母“Y”,Y是英语单词“yes”的头一个字母,在许多英文提示语里头,就是“yes”的代表。这个两河交汇的地方真是一道难得的景观。我想,谁到这里又能不翘起大拇指,从内心深处发出“yes”的赞叹呢!

走到河滩上去,站在那“Y”字的分岔处,抬头便可见对面山上绝壁高耸,怪石林立,那便是恩施大峡谷中的几处胜景,大龙门、小龙门、七星寨、板壁岩……石柱或粗大壮硕,或纤细俏丽。石壁或高高耸起,陡如斧削;或绵绵延展,逶若城桓。其间常云蒸霞蔚,雾漫岚绕,变幻无常,神秘莫测。面对此情此景,除去唏嘘感叹,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呢?

看过那河流交汇、山水相拥的壮观景象,如果不作去雪照河和云龙河探险的打算,便需要往回走了,因为周围尽是崖壁陡坡,先前看到的一切,真要亲身到实地去却不是件容易事情,就连过河也得到渡口去乘坐渡船才行。

七渡河之所以叫七渡河,就是因为这段河上曾经是建有七座渡口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交通条件的逐步改善,有些渡口渐渐丧失了它应有的功能,走下历史的舞台而成为一段世代相传的记忆。然而,有一座渡口却延续至今,并作为一道古老的风景,作为一道历史的缩影,漂游在奔流不息的七渡河上,游弋在两岸人们的现实生活中。

站立在七渡河渡口苔藓斑驳的条石台阶之上,滞留于河岸边古老苍劲的麻柳树的浓荫之下,面对涌流不息的河水,抑或是搭乘渡船过河那边去,在宁静与动**里,在吱吱的桨声和哗哗的水声中,抚摸着船帮那风雨剥蚀的累累印痕,凝视着艄公额头那重重叠叠的皱纹,你所看到和感受到的尽是时间的悠远,岁月的沧桑,心里会禁不住涌出许多跟历史有关也跟现实有关的联想和感慨来。

渡口由一对饶氏兄弟掌管,自然的,他们也就是那渡船的主人了。饶氏兄弟就住在渡口岸边的吊脚楼里,吊脚楼跟那渡口一样古老,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如今的饶氏兄弟也都是六十上下的人了。他们是最清楚渡口历史的人,但他们也说不清那渡口究竟建于何年何月,那渡船到底在这条河上摆渡了多少年了,只知道他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那渡口的艄公。摆渡人一代一代的更替,摆渡的规矩也一代一代地传承着。过去,有人坐船过渡,有钱的丢几枚铜子,没钱的留下点儿山货特产,什么也没有的,照样过渡。解放后,渡口收归政府统一管理,摆渡人成了国家工作同志,工资补贴一律由政府发放。后来随着这改革、那精减的推行,渡口的管理方式再次回归到过去的模式里去,摆渡人用以对付生计的开销从过渡者手里收取。当然啰,给多给少,给与不给,给钱给物,由过渡者看着办就是了。岁月更迭,昼夜交替,不变的是渡船来来往往的轨迹和摆渡人热情厚道的品性。

可是那一切终于要发生根本改变了。这个信息是从饶氏兄弟那次摆渡的一批特殊客人那里得知的。

那是2006年盛夏的一天,对河两岸的人们牵起长线从山上往渡口涌去,不一会便聚集了千人之众,把个渡口弄出一番人山人海的景象来。当时我也在现场,据人群中老年人说,如此热闹的场面在大河碥至今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过去修大河碥电站,二次就是那天。那天是因为省长要从那里过渡。省长竟然要到那个深山峡谷里来,那可是大河碥历史上从没有过的事情,也是当地人没曾想到的,因此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欢欢喜喜,邀约去到渡口。他们去渡口的目的,不光是想见见省长那样的大官到底长什么样,更要紧的是,听说省长那次去,是要实地踏勘,要支持在那对河两岸修建一座大桥,把亿万年来自然阻隔的两岸连接起来,一则方便当地群众出行,二来支持大峡谷的旅游开发。人们要去看看,要用一种朴素而诚挚的方式,向省长表达他们的敬意和谢意。

然而饶氏兄弟的心情却十分复杂。多少代,多少年,饶氏家族在那条河上撑船摆渡,使两岸得以沟通,那是他们世代相传的祖业,在他们的心目中,在他们的情感里,跟那条河已不可分开,与那座渡口、那条渡船已无法割舍。怀着晴朗的心情送走尊贵的客人,渡口重又安静下来,饶氏兄弟将渡船靠了岸,坐在渡口的青石条上,坐在那已显老态的麻柳树下,坐在那默默奔流的七渡河边,无声地抽着叶子烟,把目光痴痴地定位在渡口上方插着几面彩旗的半山坡上发呆,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感觉天气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即将修建的大桥就在他们目光着地的位置。要不了两年,那里将飞架起一道人工彩虹。我想,那时候,饶氏兄弟,不,七渡河两岸所有的人,心里都会不约而同地思考一个同样的问题——大桥建成后,大河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那座渡口呢?那条渡船呢?

结果很快就变得明朗起来。2006年8月14日,大桥已正式动工兴建。接着,腾龙洞旅游开发公司对恩施大峡谷的开发相继进入实施阶段。腾龙洞已不再孤独,大峡谷也不再沉默,仿佛从亿万年的沉睡中醒来,伸腰展臂,准备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迎接源源而来的山内外、国内外的游人了。

3

利川境内有许多穿洞,穿洞从下面看是洞,从上面看则是桥,天然的石拱桥。

利川跟重庆市的奉节县山水相连,从利川到奉节去,在途中的柏杨坝镇境内就要经过一座天然石拱桥。那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石拱桥,桥下是一条深涧,涧中溪水长流,怪石杂灌密布。传说当年曾发过大水,走过蛟龙,所以当地人给那座石桥取名叫龙桥,称桥下那条深涧为龙桥河,叫龙桥河所在的那道峡谷为龙桥峡谷。那座石桥很大,上面可通公路,跑汽车,还住着好几户人家,不知情的人从那里经过,根本就不晓得自己是走在一座石桥上;那座石桥很高,有人专门做过测量,得出的结论是桥面距河底有207米。当人们离开桥上的省际公路,来到几户人家屋后的桥沿边,往河谷里低头一看,极少有人不感到头晕目眩心惊肉跳的。

龙桥峡谷在利川众多的旅游景点当中拥有很大的名声,占据不小的份量。这名声和份量可没有半点儿吹嘘的成份,全是凭它自己的险绝之势赢得的。因为峡谷就在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大水井古建筑群附近,且与大水井古建筑群有着密切关联,所以去那里的人很多,我也记不清多少次到过龙桥,多少次感受过龙桥峡谷慑人的气势,领略过龙桥峡谷奇美的风光了。每次站在石桥之上,仰望两岸的悬崖绝壁,俯瞰脚下的巨壑幽谷,聆听谷底的河水流韵,总是在那叹为观止的折服里,生发出一种凌空欲飞、飘然欲仙的感觉来。

龙桥峡谷是从海拔2000多米的寒池山垂挂下来的,像是被一把魔力无限的巨刀在陡峻的山体上剖开的一道巨大的伤口。上面最高处的那座山巅,形似一柄古代巴氏青铜剑,直刺云天,那里过去还曾建过一座道观,故名尖刀观。尖刀观现已被毁,但形迹仍依稀可见。尖刀观下,两道绝壁遥相对峙,绝壁间的峡谷里,一条溪流如绸似瀑,从山的垭口处垂流而下,溪沟渐行渐宽,溪水在乱石杂灌间蛇行奔突,如抚琴弄瑟,给那凝固的峡谷平添一份动感,让那寂静的深涧溢满几多流韵。

右边的悬崖上,凌空伸出一块巨石,形似一只展开欲飞的山鹰翅膀,石上天生一圆形洞眼,从中可窥见谷底情形。大水井一带过去曾为集军权、政权、族权于一体的李氏家族所统治,凡是因违犯族规、触犯“法律”而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便从那块巨石上推下河去,活活摔死。据说开始是由行刑者用手推,因有“犯人”不甘死于非命,摔下时连行刑者一同拽了下去,后来就改用羊角叉往下掀,被执行者是否已经摔死,可从那眼圆洞中一目了然。那段史事跟龙桥峡谷的胜景极不协调,好在只是历史,那让人不快的情形已随时间远去,不再重现,留下的只是一道险绝的风景,供人们欣赏品评。

因为峡谷幽深,又无现成的道路可走,便极少有人深入到谷底去,只是站在龙桥的边沿,居高临下地一览峡谷的风采,对谷底风景留一个大概的印象。但那毕竟让人觉得美中不足,意犹未尽。于是身临其境地去亲近一番,便成了几乎每一个去到那里的人的愿望,但那个愿望却极少有人能够实现。当然啰,真正实现过那个愿望的人也有,田赤就下去过。田赤是市电视台的记者、市作家协会主席,也是利川有名的民族文化研究者。他曾邀约一批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艰难地下到谷底去看过究竟,并拍摄过电视专题片,用他们艰险劳动换来的成果,帮助人们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龙桥峡谷,带给人们对峡谷新的审美愉悦。

龙桥峡谷那道绝妙雄奇的风景,以它卓尔不群的风采吸引着游人们眼球,成为利川大地一道独具魅力的**。

4

当我跑遍了利川的东西南北,才知道整个利中盆地,原来几乎都被一道道深深的峡谷所包围。

从利川城到建南镇去,翻过高高的齐岳山,经过因贺龙曾率部打过胜仗而得名的得胜场,来到箭竹溪,整个地势突然有了一个重大的变化——大致平缓的台地从那里凹陷下去,形成一道深深的峡谷,那就是建南峡谷。去建南的公路仿若一条轻曼的绸带,从那道缺口处弯弯曲曲飘然而下。从箭竹溪那道缺口处一路下行,让人觉得仿佛是正通向地球的心脏。起初,周围绝壁森然,峭岩耸峙,壁崖间树木苍古,山坡上巨石横呈。到得谷底,便进入一道仅有十余米宽窄的狭长地带,因了两侧高高耸起的岩壁的遮挡,峡谷间非正午时分不见阳光,一切都显得那样阴沉幽然,只有那一条小溪逶逶迤迤傍道沿谷而流,给那幽深的森森峡谷平添些许生气。穿过那道狭窄的幽谷,地势略略开阔了些,那里便是建南大峡谷的主体地段。峡谷之间的建南河时而舒缓,时而湍急,弯来绕去,一路向西流去,最终注入巫江,汇入长江。河谷里最多的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卵石,比卵石还多的是大大小小名目繁多的野鱼。黄角丁、餐子鱼、巴岩鱼是那里的特产。千百年来,沿河两岸的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法将鱼捕捞上来,拿到市面上去换钱,成为当地不少人一项不小的收入来源。建南河的鱼因此名声远播,利川城里也有餐馆以建南河的鱼名作为餐馆名号的。

建南那个地方,卧藏于深深的峡谷之间,又是全市海拔最低的地区之一,因此也是利川最热的地区之一,特别是夏天的很长时间里,那里气温偏高,如遇久晴不雨或少雨,更是酷热难耐,于是建南河便成了沿岸人们的天然浴场,每每吃过晚饭,便不分男女老幼,纷纷去到河边,下到河里,人鱼共浴,借河水的凉意驱散暑气,从清凉的河水里捞得说不出的乐趣与惬意。

河谷两边,间或有一片片小小平地,被人们开垦成水田,水田外侧是地势陡急的坡地,也被开垦出来,种植庄稼。坡地间点缀着一座座民宅,房子依山面水而建,以木制结构为主,也有石墙结构的,多为瓦屋,少有平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些看似贫瘠的坡地,不仅年复一年地长出庄稼来,养活一代又一代的建南人,还养育出好几位县官、州官,恩施自治州的第三任州长张洪伦就是那半坡上的人,在我调离利川不久,利川市委换届的时候,建南镇的党委书记周峥嵘又被选为市委常委。

坡地的上边,是刀砍斧削般的绝壁怪石,那绝壁怪石错落延展,将建南峡谷包围成一片独立的天地。行走在峡谷之间,举目张望,但见天地交接处,怪石丛丛,绝壁森森,晴天时,湛蓝的天空下,朵朵白云漂浮在山头,让人担心那云彩飘动游移时,会被壁崖间那些峻峭挺拔的山峰给挂住;雨天时,茫茫雾气或覆盖在山头,或缠绕于山腰,把整个峡谷装扮得如梦似幻,神秘莫测。

建南那个地方总让人觉得有些神秘,那神秘既体现在看得见的地上,更体现在看不见的地下。建南的地下是一个巨大天然气气田,据初步探明,天然气储量在一千个亿立方米以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江汉油田就在那里打井取气,开发利用地下的宝藏;二十一世纪初,又将那里的天然气引到利川、恩施等城市,用于人们生活和工业生产,改变了能源结构。目前正在作进一步开发,又一口深井正在紧锣密鼓地钻探之中。如果按照预期打出气来,那么除了用作燃料,还可以大力发展以天然气为主要原料的化学工业,到时候,利川,乃至整个恩施州的工业结构都会因此而发生革命性的变化,一座新兴的化工城市将在利川大地崛起。

当我行走在建南峡谷,或是遥想建南那方偏远之地,内心总是被一种美好的感觉所占据。我常想,建南那方幽深偏远的谷地,将来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