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编撰县文物志经过文化局、文管处和老县长杨孟昌等的奔走呼号总算列入了县财政,財政局只预算了五万元,相差三万。差三万事情还得干,给了总比不给强。于是就搭班子。县志修编已经结束,百万余字的新县志已出版发行,文化局就留下了几个修编县志的笔杆子修订文管处准备好的文字稿。文物志班子由扬孟昌任颐问,县委书记胡景林任编委会主任委员,县政府主管文化的巩县长和县人大、政协的一名副职任副主任委员,宣传部一名副部长和文化局一名副局长分别担任总编和副总编,下来才是真正干事的专业人员了。冯霜元也只挂了个编委会办公室副主任的头衔,说重视吧够重视的了,班子的组成几乎和县志班子如出一辙。前头一长串几乎全是虚职,而动脑动笔动手跑腿的甚至连名字也挂不上。

杨孟昌前几年为修陂湖的事生了一肚子气。好好个事情你插手我插手,弄得连真正的工程技术人员也进不了工地,最后让附近村子的农民承包了工程,钱花了一多半,湖面不过是多了些桥和亭子,水泥石头湖壁进行了不足三分之一。整个工程还不到三分之一钱就花了一多半,谁也不知钱都花到哪儿去了。他生气了,一查帐帐面上还都合法。他一气病了两个月,两个月后再来到湖边,已是人去湖空,工程停止了。他伤心得骂道:“都是些龟儿龟孙王八蛋!”他用龟骂了人又觉得冤枉了龟,后来他得悉附近村子传开了重修陂湖挖出了神龟将会惹恼龙王的荒唐之言,吓得再没人敢修湖了。于是想着,狗日的净放屁!一天净都是吃饱了没事干,修陂湖与龙王屁不相干,净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怒之下,他挥起颤颤巍巍的手写了一条幅挂在了屋墙上。那条幅道:

世事如棋局,不著的才是高手;

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才見真空。

杨孟昌把几年前满心的怨怒化作了编撰文物志的满腔热情。他几乎是整天守在文庙院里那临时用作文物志编撰委员会办公室的那间房中,用他当年当县长时消耗的脑力和精力来组织编撰工作。一个顾问倒成了呕心沥血的组织者,使得所有编撰工作人员为之感动,于是编撰工作就十分颃利。

杨孟昌正在审阅文物志稿,索梦国来了。自从老县长任县志顾问以来,索梦国闲暇时就转过来。县政府大院和文庙只有一墙之隔,几步路就到了。

“梦国,你来得正好。我这几夭翻了一下县志水利这一部分,划了几处。关于涝河水库这段,当时的坝高二十七点五米,怎么这里写成二十七米了。”

“不就是差了半米么?”索梦国一笑。这次修编县志,农业志部分他是责任编辑。

“半米?半米就能马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志书乃传世之作,岂敢差之半厘?还有这儿,”杨孟昌翻着县志,“这儿,关于眉坞岭的记载,传说为董卓当年所筑,到底有根据否?是自然高地,还是人工建筑?应从地理方面作出科学说明。关于小麦良种一节,使用过程记述了,为何不写各个品种的特性、优点、缺点以及为什么被淘汰。不详细记述也要列个表,这是咱县的珍贵资料,对种子研究有参考价值。你还算咱县的农业专家呢,编审时为啥没考虑?”杨孟昌说完,抬起头看了索梦国一眼。

索梦国有些汗颜,吱唔道:“工作太忙,审稿时就大意了。”

“忙?再忙在志书上马虎不得。大意能编志书?亏你还说得出口。”

索梦国忙再三道歉,杨孟昌的脸色才恢复了正常。“你爸可不像你,他认真的劲儿叫人佩服,啥事在他手里也出不了差错。”他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也许就是太认真了,才自寻了那样的下场,真是可惟他了。唉,也怪我。”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杨县长您还牢记不忘?”索梦国安慰他。

人干了傻事蠢事,怎能忘得?”杨孟昌背着手站起来,苍浊的眼里涌出了两行泪水,“你爸为共产党卖了一辈子命,把头提在手里闹事,要不是你爸,那涝河水库早就没影了,现在还能发挥作用?就那一支枪,一发子弹,吓跑了几十个国民党兵,该给他树碑立传才是。”

“杨县长,该树碑立传的是您。”索梦国接上话头,“您三次被关进监狱,三次差点都没命了。终南县解放的历史不能没有您的—席之地。”

“好歹我还活到现在,那年曹村搞农运,一下子就死了二十多人,想到他们,我心就发抖……”杨孟昌说不下去了。

“不说了,不说了。过去的事越想越叫人伤心。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能出一分力就不出九厘,死了到马克思跟前报到问心无愧。”杨孟昌又在椅子上坐下,问道:“工作上的事还顺心么?”

“凑凑和和。”索梦国答道。

“凑和不行。不干事不说,干就要干出个名堂来。你也甭谦虚,我听下边反映你干的很不错呢,甭在我跟前谦虚,我眼花了耳不灵了,但信息还是知道的。”

正说着,冯霜元进来了,“杨县长,到省图书馆查阅资料的人回来了,陂湖书院就是王九思的别墅。”他回头看见索梦国,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王九思字敬夫,号美陂,一号紫阁,晚号碧山。终南县北街人,明弘治二年乡试中举,九年考中进士,曾任翰林院检讨、吏部郎中等职,后因同宦官刘瑾是同乡被贬被罢官,在文学史上同李梦阳、何景明、康海、边贡、王延相、徐贞卿齐名,称之为“弘治七子”。

“梦国呀,就为查陂湖书院一事两个人在省图书馆泡了三天三夜。搞志书没有一丝不苟的精神是不行的。”杨孟昌又借题发挥了,“杨县长,财政那三万元原来刘局长说好十月份给,现在又变卦了,说要等到明年,眼下印刷厂就要先付一半的印刷费呢。”冯霜元皱着眉。

“真他妈的言而无信。”杨孟昌生气了,用了一句骂人的话。“財政也有財政的难处。”索梦国插言了,“真是一家不知一家难。財政要发工资保吃饭,文化教育卫生体育、城市建设、农业,那一家离了钱都干不成。农业上省上拨些能源建设专款,都到县財政帐上了,上个月没钱给干部发工资了,还不得挪措着用。”

“那就缓一缓吧。”杨孟昌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