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儿子满周岁时申华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家属楼是单位采用干部职工集资的方式盖起的,共四层,申华住在三楼。有了住房,云婷欢天喜地的,生了孩子后的疲累一扫而光,脸色也红润了。临近“五一”,申华对云婷说:“后天是礼拜,正好是五一节,我想叫朋友来咱们家聚会,一是给咱烘房,二是给孩子过生日。”云婷说:“行,把你那些知青战友都请来,咱摆它几桌子。要办就体面些,一桌子按一百块钱。你没算算,大概得多少人?申华说:“三桌子够了。”云婷说:“刚好咱跟前有三百多块钱,你拿去办吧。”

“五一”这天,申华请来了单位灶上的炊事员韩师,申华帮杀鸡宰鱼,云婷哄孩子睡了,也帮着择菜看火。十点整,和申华一块插队的宋林第一个到了。申华递给他一支烟说:“到底是一个炕上睡过的,来得正是时候,快搭手帮忙。”宋林胡子拉茬的,比以前更黑更壮实。他笑呵呵地说:“把他家的,厂子五一还不放假,豁出来这一个月不要奖金了。”宋林招工招到氮肥厂,如今已是车间主任了。

宋林一支烟还没抽完,申华单位的几个同事就到了。申华说:“还叫你们早早来呢,秧到啥时间了。”一个同事抱着一面玻璃镜框说:“来还能空手?跑了几家商店,才买了这东西。”云婷过来说:“买啥东西呢,来了就对哩。”那个同事说:“你们又是烘房,又是给孩子过生日,叫人不知道买啥好。”申华递给每人一支烟说:“今个儿你们都是主人,快帮忙摆桌子凳子招呼人。”

宋林等他们说完了才说:“你看我光记着给厂里请假了,都忘了买个啥东西来。空脚拉手的,真不好意思。”申华一拍他肩膀:“甭卖嘴,以后有心了补上。”宋林笑了,“好,等娃大了,叔给娃买个自行车。”云婷插嘴道:“小心你老婆跟你离婚。”宋林说:“她敢,那时咱还能寻个年轻的,她光叫当寡妇了。”云婷说:“你甭操心,到时候说不定还跟个万元户呢。”宋林又哈哈笑了:“甭说万元户,跟上联合国秘书长咱都不后悔。”申华说:“宋林你卖嘴,你看谁来了。”

原来是申华、宋林的同学加知青战友王志军、姚朋山、焦晓民、孟淑娟、齐芳五人到了。王志军是县面粉厂的供销科长;姚朋山是县百货公司的财务股长;焦晓民恢复高考制度后考上了大学,现在西安华山机械厂子校教书;孟淑娟在航空航夭部所厲的六一八研究所当工人;齐芳在城关派出所管户籍。

孟淑娟抱着个榆林毛毯,姚朋山提着个髙压锅。一进门,孟淑娟就喊:“申华,你住这么大一套房啊。”申华接过毛毯,笑道:“寒舍,寒舍。”王志军冲内屋喊:“云婷,快出来接客。”王志军跟申华常有来往,因此就随便些。齐芳听见“接客”两个字就抿着嘴笑了,云婷抱着孩子出来说:“这家伙刚醒,尿了一裤子。”王志军转头对申华说:“尿湿了叫老公烤嘛。”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几个人在客厅沙发上落座。申华忙递烟泡茶。姚朋山说:“都当主任了,还抽金丝猴?”云婷说:“主任瞎好也是个十品官嘛:焦晓民接了话;“那你这个股长算几品官呀?”姚朋山答道:“十品加一品,从后往前数第一。”焦晓民说:“那就是官之尾,民之头嘛。”正说着,云婷怀里的孩子哭了。云婷一笑说:“这家伙饿了。”忙进内屋给孩子喂奶。孟淑娟跟着进了内屋问:“都一岁了还不断奶?”云婷说:“断了几回,半夜哭闹个不停点,又不喝牛奶,没办法就又给喂了。”孟淑娟说:“我八个月就给他断了,饿急了他就喝牛奶了。”云婷说:“就是的,不断不行咧。今黑就断。”云婷跟盂淑娟进了内屋。

杨静到了。她一进门就嚷:“咋?烘房也不招呼我,是害怕咱喝酒?”她手里提着小孩衣裳,塞给申华说:“咱这叫不请自来,欢迎不欢迎啊?姚朋山说:“都知道你在深圳大地方呢,谁敢到那地方叫你。”申华说:“杨静如今当了招待所的部长了,管百十人呢。”孟淑娟听见杨静的声出来说:“杨静,几年不见了,还记着咱们这些老同学呀。”杨静回道:“咋不想?不想能从深圳回来。”齐芳站起来要给杨静让座,杨静说:“还是公安局的人礼性多。你坐你的,我坐他家的**。”说着就四下打量,问:“贵夫人呢?”申华忙道:“正给娃喂奶呢。”杨静一闪身就进了内屋。

云婷见杨静进来,忙让她在床边坐下,问道:“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杨静说:“我在招待所呢。”云婷噢了声,“我记起来了,申华在招待所开会我去他住的房子洗澡,你招呼我来。”杨静说:“你没记住我,我可记住你了。叫我看看娃:说着凑近了看孩子。“蛮像申华。”两人正扯着,外头一阵大笑。

原来王志军正讲他当年偷农民鸡的事。齐芳笑得搂住腰说:“你倒像个周扒皮:孟淑娟说:“逞啥能,叫公安局逮住了,不判个三五年才怪呢:王志军板着脸道:“我是借鸡,不是偸鸡。一共就借了三个,每个都留了借条儿,借条儿上还放着一块钱,借条儿上写:今借到你家鸡一个,来日归还。落款是老王。”杨静道:“老王借鸡,有借无还。你这是刘备借荆州。”焦晓民笑了笑说:“名曰借,实为偷。可恶。”王志军说:“你正经啥?我借来的鸡你吃得比谁都多,你才可恶呢。要还的话,你先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大家都笑了。

这时已是十一点半了。任志昆到了。申华忙给大家作了介绍。“他就是把我从韩家坡引到海南岛的任老师。跟我在海南岛滾爬了两年多,他最能喝酒,一会大家陪好。”

大家忙给任志昆让座。任志昆说:“你们坐。我是申华家的常客。”紧接着,申华的几个朋友都先后到了。韩师把凉菜摆上了桌子。有阳台的内室两桌,客一桌。申华单位的同事坐在客厅那桌,其他人都进内室桌旁坐了。每桌八个凉菜:花生米、粉丝、莲菜、腰果、猪蹄、猪肝、牛肉、豆腐干。白酒是宝鸡西凤。女士们饮的是红葡萄酒。申华的同事放了鞭炮,震得屋子抖动。鸣炮过后,王志军提议:“为申华贵子满周岁,并祝贺乔迁新居,干杯!”众人碰杯落座。申华道:“薄席淡酒,请多包涵。请菜!”

外边客厅刚一开始便行酒令,好不热闹。王志军也就提议由每人打一圈“通官”。会划拳的划拳,不会划拳的打老虎杠子!申华的朋友那桌默默地吃菜喝酒看这一桌划拳。

王志军和宋林划拳,输了;和姚朋山划,蠃了。到孟淑娟跟前,她说来老虎杠子,便出了个虫,王志军出了个杠子,输了。齐芳说:“我啥都不会呀:王志军说不会了暍酒,齐芳端起葡萄酒要喝,姚朋山说:“不行不行,罚酒要喝白酒。”齐芳端起葡萄酒要喝,姚朋山说那就让人代喝,说着便用眼色示意焦晓民代焦晓民在知青点一直追着齐芳,但齐芳态度一会热,一会凉,让焦晓民很苦恼。后来焦晓民在知青点上考上了大学,齐芳也借他爸爸的面子招到了公安局。他爸是公安局副局长。从那后两人就自然断了关系,但焦晓民仍单相思地恋着齐芳。焦晓民红了红脸说:“我不代,要代你代。”齐芳的脸红了,低下头。姚朋山说:“我代可以,那要看齐芳愿意不愿意。”齐芳瞥他一眼,“要代你就代吧。”姚朋山举起酒杯说:“愿为齐女士效劳。”便仰头喝了。

下来便轮杨静了。杨静说:“咱俩先喝三杯,再打老虎杠子。”王志军说:“来就来,男人还怕女人?”两人便先干了两杯。杨静不愧为女中豪杰,两杯白酒下肚,脸不改色。第三杯杨静递给申华,众人不依,杨静只好喝了。杨静和王志军打老虎杠子输了个二比一,连声道倒霉倒霉。

接下来焦晓民提议出手指头比大压小。王志军便行出了个中指,焦晓民出了个无名指,王志军蠃了。

任志昆坐在申华同学这桌。王志军说:“任老师,申华说你能喝,咱们先碰三下。”任志昆说:“能喝不能喝规矩不能乱来。咱俩数数,谁数三十谁喝。”王志军不解地问怎么个数法。任志昆说“从一开始,一个人报一个或两个数,轮着报数。”王志军摸不清其中规律,自然输了。他说道:“不行,重来。”任志昆笑了,“重来就重来。”接连三圈,王志军都输了。他皱着眉道:“咋日鬼的,这里头还有啥名堂呢。”孟淑娟说:“不管有名堂没名堂,输了就喝。”王志军白了她一眼,说:“喝酒又不是上刀山,喝就喝。”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空酒杯伸到孟淑娟脸前让她看。然后便请教任志昆其中的规律。任志昆笑道:“天机不可泄漏,这是我的专利,要讨方子先拜师,掏钱买专利。”原来这数数的规律是:十以内占住二五八,十到二十占住一四七,二十到三十占住三六九。自然先报数就主动,但如果不掌握规律,先报数也蠃不了。这规律也不是那么轻易掌握的,不经琢磨,半天也掌握不了。

最后轮申华。申华也不会划拳,便拿出一枚硬币拋于桌面一手捂住,让王志军猜正面反面。王志军猜了个反面,赢了。

王志军说:我打通官五比五,没输没蠃,下来该宋林打通官。”宋林一圈通官没打完,热菜就上来了。热菜也是八个:烧豆腐、烧青笋、炒大辣子、炒肉片、肉炒芹菜、烧鸡、蒸鱼、莲菜炒肉。热菜吃过,已是半下午了,又摆麻将桌子,玩到深夜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