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催眠师

杨文举回到寓所,立刻就发现叶一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惊讶地张着嘴,懵了许久才回过神。然后才转向冰箱,取出一瓶可乐,既无奈又气恼地坐到了叶一飞对面。

叶一飞是安顺市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就已经是贵州警界的传奇了,而杨文举则是叶一飞的同事兼好友,也是撑起这个传奇的另一根柱子。

杨文举供职于安顺市公安局。作为一名法医,杨文举不但在医药学等相关方面有着强硬的专业知识,还在心理学、犯罪学、计算机科学等等领域都有着让人惊讶的造诣。这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医生热情、睿智、精力充沛,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这与略显沉稳老成的叶一飞相映成趣。在杨文举的帮助下,叶一飞破获了多起无头奇案,以致警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叶杨联袂,天下无贼。”

尽管杨文举并未独立破过哪怕一件小案子,但他仅仅以一名法医的身份,能在医学分析之外的诸多方面帮助叶一飞破获影响巨大的奇案,也就不妨碍他成为了与刑警叶一飞齐名的另一个警界传奇。

年纪轻轻就能达到非同凡响的成就,一般说来,这样的人,小时候一定被冠过“神童”、“天才”之类的称号,杨文举就正是这样的人。这让他在无形之中生出了一股傲气,似乎生来就玩世不恭似的,这也就形成了他如今自负而富于个性的独特性格。

在杨文举自己和认识他的人的观念里,杨文举如果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能阻得住他。所以,此时正在休假度蜜月的杨文举几乎就处于人间蒸发的失踪状态,没有人能够找得着他,更没有人可能把他从这里拉回去工作。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叶一飞却不属于这“没有人”的概念之中,他不但找到了杨文举,还要结束杨文举的休假。

杨文举赌气似的,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可乐,然后放下可乐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出来。

叶一飞带着调侃的语气问道:“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不想!”

“哦,”叶一飞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跟我一块回去喽?”

“嗯。”

叶一飞叹一口气:“好吧,那我走了。”然后他就真的起身,走到了门口。

杨文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叶一飞难道竟真的就这样走了?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叶一飞打开门,转身看着杨文举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了。他故作淡然地说:“顺便说一句,弟妹已经被小王接回去了,现在只怕已上了飞机。”

“啊?”这下杨文举终于坐不住了,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

“酒店房间我已经给你退了,弟妹把你的身份证、信用卡什么的统统都给我了,我这一走,只怕你就……”叶一飞带着狡黠的笑意。

“我去,一飞你也太狠了吧!”杨文举颓废地坐下来,“算了算了,我认输,真是怕了你了!”

叶一飞重新坐回杨文举面前,表情严肃地说:“你别怪我。我明知道你的个性还来这样逼你,有我的苦衷,也有足够的理由。如果我说出来,你就会自己要求回去的。”

“什么?”杨文举疑惑地问。

“宋启杨宋局长死了!”

“啊?”

“催眠!罕见的催眠杀人手法!”

安顺市的刑警大队队长办公室里,叶一飞把案情资料以及自己的经历跟杨文举交流之后,杨文举就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自己这个说法。看来,他和陈绍安最初的判断是相同的。

叶一飞痛苦地将手掌放在额头的位置,精神显得很颓唐。

杨文举说:“一飞,你不得不直面自己的伤痕了,这件事是万万逃避不开的。”

叶一飞点头:“我想一个人先静静。”

“嗯。”杨文举表示理解。他叫上叶一飞的助手王博,“小王,你跟我走,让叶队一个人想想。这个案子我有些猜想需要验证一下,你帮我。”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一飞一个人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抵着额头,就那么发着呆,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那是2011年的六月份,叶一飞婚后第八个月,他们的感情还是一直很好,但最初的那份新鲜与欢喜的感觉正渐渐消退。那天,叶一飞同往常一样,下班后从警队归来,却在在家楼下看到了自己妻子因坠楼而破碎的身体。

叶一飞的妻子叫徐茜,跟叶一飞相恋五年才结的婚。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徐茜在婚后迷上了催眠,跟一群催眠爱好者打得火热,还经常各地跑着参加催眠爱好者的聚会。就像武侠小说里练武功走火入魔般,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徐茜的精神开始恍惚,时不时就发呆神游物外。

对于妻子的变化,叶一飞看在眼里,曾多次和徐茜谈心并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但徐茜对此十分抗拒,心理学专业又对催眠了然于胸的她对付起心理医生的招数简直戳戳有余,这种治疗对于徐茜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在叶一飞一筹莫展的时候,徐茜变成了一具尸体。

叶一飞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丈夫该尽的责任,徐茜选择轻生,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够好好照顾她。这个打击对于叶一飞来说是致命的,那几乎毁掉了他。不过,叶一飞最终还是挺了过来,他化悲愤为力量,在警界闯下了不小的名声。源于此,叶一飞对催眠一直很抗拒,他一直在逃避,这也就是当他意识到案件可能会跟催眠扯上关系时,他一直回避的原因。

如今,因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心态,而使整件事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并且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沉痛损失,连自己最亲切的恩师都死于此,叶一飞不能不振作起来了。

他必须直面自己生命中最最柔弱的部分!

省公安厅的指示文件下达了。

鉴于宋启杨事件造成的恶劣影响,专案组即刻起被撤销。因叶一飞及时阻止了更为严重的后果,使事件的危害及波及程度大大降低,且叶一飞愿意主动承担媒体等的善后工作并承诺一个月之内破案,省公安厅研究决定,暂不追究此事责任。

上级对此事的态度和处理结果,暂时让叶一飞出了一口气,但承诺的一个月内破案,这让叶一飞背负着巨大的压力。经过宋启杨事件,“流浪复仇者”案随之被曝光,强大的媒体舆论也让叶一飞应接不暇。好在这个时候,杨文举带来了重要的好消息。

“一飞,这是我从宋局长助手邢明那里得到的所有有关流浪复仇者案的详细资料,我和小王这几天进行了查证,跟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杨文举拿着厚厚的一摞文件,兴冲冲地跟叶一飞说。

叶一飞一边翻看资料一边问道:“怎么说?”

“你看,先拿安顺的案子来说。秀水小区儿童虐杀案最终确定,是受害人的父亲丁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杀人手段十分残忍。什么样的人会这样对待另一个人呢?更何况是自己的独生爱子?催眠仅仅是激发了人的潜意识,并不能强迫被催眠者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而在案发现场,刑警队挖出了一些猫和狗的残缺的尸体还有丁伟用于虐杀的作案工具。经鉴定,作案工具上的血渍一部分属于被害人的,另一部分则是那些被挖出来的狗和猫身上的,这也就是说,丁伟在虐杀自己的爱子之前,曾以同样残忍的手法虐杀过猫和狗。”杨文举的语速很快,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才找回头找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也就是说,丁伟在被催眠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猫狗从而将之残忍杀害?”叶一飞明白过来了。

“是的。丁伟的口供你还没来得及分析吧?”杨文举把资料翻到丁伟的口供那部分,“丁伟交代,他平时工作压力大,晚上常有睡不着觉的毛病。为了排遣压力,他有时会半夜出门散步,如果有遇到流浪猫流浪狗之类,就把它们抓起来弄到小区外的公园里,一点一点残害,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得到巨大的轻松和畅快。”

“原来如此!这也就解释了杀人动机和流浪复仇者这个称谓的来源!”叶一飞的神色很复杂。

“嗯,所以我猜想,案子的幕后黑手是打着为流浪小动物复仇的个人或集团,同时也印证了为什么宋局会因为两只猎犬而受到流浪复仇者的报复。”杨文举顿了一顿,问叶一飞道,“对了一飞,你知道宋局残害猎犬的原因吗?”

叶一飞摇头:“按宋局的性格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这个问题先放放,回头再调查。”杨文举沉吟着说,“其他几宗案子我也顺着这个方向顺藤摸瓜,结果不出任何意外,完全跟安顺这边的情况如出一辙,至于野炊那一家三口,是受害人的父亲受催眠较浅,在虐杀自己女儿的过程中恢复了意识,然后上吊自杀;受害人母亲则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才疯掉的。”

“那么,流浪复仇者究竟是谁?他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催眠他们的呢?”叶一飞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杨文举无奈地摇摇头:“如果能查得到,案子跟着就破了,现在我们只能等,等待更有价值的线索。”

“不能等!”叶一飞说,“多等一刻,就可能多一个受害人,况且,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等流浪复仇者露面。”

宋启杨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叶一飞站在人群中叹息着,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看着恩师的小女儿那张悲哀而无助的面庞,叶一飞的心都碎了。他宁愿死掉的是自己,也不愿看到现在宋启杨的家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邢明拍了拍叶一飞的肩膀,善意地劝慰着他。邢明自己心里的难受程度也不低于宋启杨的家人。他跟宋启杨十多年的搭档,那份感情可谓亲逾兄弟。

杨文举趁着这个机会,问了邢明关于宋启杨临死前所说的残害两条猎犬的事。邢明说:“十年前我和宋局确实合作过那么一桩案子,是一宗大型抢劫案,劫匪在逃跑的过程中闯入学校劫持学生做人质,宋局的宝贝儿子宋伟轩正是被挟持的学生之一,就被劫匪察觉出来了。宋伟轩受到劫匪的恐吓,惊吓过度,精神上就出了问题。后来宋局捣毁劫匪据点的时候抓到两只猎犬,本来正常情况下是用药给安乐死的,但是宋局私自安排我把狗留了下来,他亲自给肢解了用以泄愤。这事除了我和宋局之外没人知道,宋局跟他家里人都没说过。”

叶一飞和杨文举面面相觑,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曲折。在天大的负面情绪跟前,人性的黑暗面就全部展露无遗了。

然而,为什么宋局长成了唯一的例外?一来,他虐杀的并不是无主的流浪狗,流浪复仇者为什么也将他锁定为目标?二来,宋局长怎么就知道自己是下一个被催眠者呢?如果不是受到流浪复仇者的威胁,宋局长又怎么会突然发狂持枪挟持贵和大酒店呢?这一切的疑问,又拧成了死结。

“哎,对了,”邢明忽然说,“前几天我清理宋局东西的时候,在宋局的电脑中发现了一款游戏软件。”

“怎么会?”叶一飞疑惑地道。

邢明也觉得奇怪:“宋局从不玩游戏,况且在警局配备的电脑上安装游戏也是违反规定的。所以,我觉得比较反常。我把宋局电脑里所有的文件都备份下来了,回头我拿给你,这对你破案也许会有所帮助吧。”

“好,谢谢邢叔。”

叶一飞回到警队,立刻就拿出邢明给的文件,进行了仔仔细细地查找,以期能搜寻到有用的线索。但是结果让他大失所望,他并没有找到任何对本案有帮助的资料。叶一飞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安装了那款不知名的游戏,启动之后,只见屏幕一团黑色背景,深深浅浅晃动着众多各色的模糊圆点。等了有十多秒,屏幕上由淡入深显出一排僵硬的汉字:

“即将开启上帝世界,倒计时04:24。”

叶一飞看看表,倒计时结束的时间正是午夜12点。叶一飞在画面中等待了约2分钟,屏幕一直在倒计时,无论是鼠标还是键盘都不会使画面改变分毫。

叶一飞无奈地退出了游戏。看来,只能等到午夜,这款怪异的游戏才能真的启动吧!

“喂?叶一飞!喂,是你吗?叶一飞?是你吗?说句话啊!叶一飞?”

“……是,我……我是叶一飞。”

“呼——没事就好!”

“怎么了?”

“我知道谁是流浪复仇者了,我现在正在去安顺的路上,等着我!”

叶一飞下意识地放下手机,精神有些恍惚。他站在窗户边上,右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枪,子弹已上了膛。

他完全不记得接听手机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手机里似乎是陈绍安的声音。

叶一飞又举起手机,05:43。

叶一飞回过头,看到电脑屏幕还在闪烁。他想起来了,昨晚上进入那个“上帝世界”游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可是,自己是被手机的来电铃声吵醒的,那时的自己不像是在睡觉的样子啊?

梦游了吗?

叶一飞摇摇头,点开游戏,那个界面又变成了最初倒计时的样子,倒计时结束的时间,仍是午夜12点。

几个小时之后,陈绍安在王博和杨文举的陪同下来到了叶一飞的办公室。看到叶一飞真的完好无恙,陈绍安才如释重负般地呼了一口气。他说:“小静就是流浪复仇者,这是她留给我的信,你们自己看吧。”

三个人怀着疑惑而惊讶的心情展开了陈绍安递来的信纸。字体娟秀,一看就是陈绍静写的。

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中国踏上另一片大陆了。我不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你也不必再找我。我已决定远离这个世界,去找寻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了。

我,给你们蒙羞了。

我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流浪复仇者。

我从小就对催眠术之类的东西很着迷,这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一直在偷偷瞒着你学习催眠。三年前,在一次催眠爱好者的聚会上,我遇上了一个女人,她叫徐茜,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一袭白裙,飘然而来,那么得优雅,像是天上走下来的仙子。我对她着了迷。

我爱上她了!

我知道,我的爱不为世俗所容,可我还是疯狂而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和她相比,世间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显得那么肮脏,那么得令人感到恶心。

我忍不住向她表白了。我愿意拜服在她脚下,受她一辈子的鞭策、一辈子的驱使也心甘情愿。天哪,你知道吗?哥,她竟然说她能理解我,只是不能接受,她很同情我。

是啊,她那么高贵,我不能,也不配拥有她。

她愿意以朋友的身份和我相处,她简直是我的神,她以慈爱之心抚慰着我那颗被世人所伤害的心。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女神,却被那个叫叶一飞的臭男人害死了!

我必须要报复他!

只是他那么强大,我又怎么能对付得了他?

在这之前,我发起过维护流浪动物的活动,用来救助那些像我一样被世界抛弃的流浪猫流浪狗。渐渐地,我发现那些弱小的流浪猫竟沦为一些人虐杀发泄的对象,于是我自己做了一个游戏软件,免费推广给那些禽兽不如的人渣,根据他们在游戏中反馈回来的信息,跟他们在游戏中进行互动,进而催眠他们、惩罚他们!

随后我向叶一飞下了战书,把他卷进了流浪复仇者计划,只是我无法通过游戏催眠他,只好催眠了干爸,让叶一飞做出令他自己懊恼、后悔的事出来,通过干爸的线索把他拉进游戏。

我对不起干爸!他是个好人,我希望你能把他私下全力资助我们兄妹生活的事情公布于众。干爸生前不慕名利,我害死了他,不忍令他就这样默默无闻而去。

昨晚,叶一飞终于进入了游戏,可是,我却发现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我进入了叶一飞的内心世界,却发觉他是那么地爱徐茜,徐茜的死,对于他的打击居然那么得强烈!

我在怀疑,徐茜的死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让叶一飞死。这件事我要再重新细细考虑,我还不确定是不是我的出发点、我的想法出现了偏差。

我走了,希望这世界还是忘记我吧!

妹小静字

三人看完了信,心中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叶一飞问:“信中的‘干爸’指的就是宋局吧?”

陈绍安点头:“不错。我和小静自小就是孤儿,宋局一个人私下里资助我们直到小静大学毕业,这事甚至连宋局的爱人都不知道。我和小静相依为命,小静自小缺了母爱,所以她才会生出那样的畸形心理。唉,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啊!是我对不起你啊小静……”陈绍安泪如泉涌。

案子到这里,算是彻底破了,可是谁也高兴不起来。这世间有那么多弱势群体,那么多为世俗所容纳不了的人,他们艰难地挣扎在世界的角落里,受着非人的折磨,谁看到了不心痛呢?

善待弱者吧,他们的生活本就艰难,最需要这个社会的关怀。人在做,天在看,善恶都是会得到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