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

“花喜鹊,灰燕子,贾寨出了个书呆子;书呆子,睁眼瞎,嘴里嚼的是土疙瘩……”

刚一放学,孩子们便在校门外的围墙边跟着一个破衣烂衫的流浪汉喧闹起来,还有胆子大点的高年级学生拿石头块丢那流浪汉,嘴里叫着:“嘿,书呆子,给你吃土疙瘩!”

流浪汉不做任何反应,任由孩子们欺凌,只踢踏着他的掉了底的烂鞋,一边小声嘟哝,一边绕着学校的围墙走。

贾寨小学主要是由贾寨村出资联合附近几个小村子合办的,我因为爱心支教来到了这里,已经在这所小学教了半个多月学了。从我来那天起,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流浪汉在学校附近晃悠,后来才由学生们口中得知,这流浪汉是从贾寨出来的“智障”,大人小孩儿都管他叫“书呆子”。

“书呆子”佝偻着背,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扒出来的某个学校的校服,满身都是油滋滋、脏兮兮的,一头长满虱子满是尘土的长发,面上杂乱地生着许多髭须,看起来该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

我把淘气的孩子们赶开,“书呆子”也不绕围墙走了,他稍稍直了直腰,仍旧佝偻着、埋着头,嘟嘟哝哝得。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我想弄清楚他嘴里说的是些什么东西,于是就很费劲地听出了“香港”、“清政府”、“白银”等词,诧异之下我才注意到,原来“书呆子”手中还有残缺的半张纸片,看样子似乎是高中历史书中“南京条约”的部分。

“书呆子”竟然在读书!

我心中一惊:“怪不得都叫他‘书呆子’,原来这流浪汉居然认字。”

我大着胆子靠近,想和“书呆子”聊聊天,可他的精神状态看来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语。很意外地,他忽然把手中的纸片递给了我,然后微微昂起了头,很骄傲似的嘟哝着纸片上残缺不全的句子。

我震撼着:“书呆子”不仅能读书,竟然还能背书!

第二天一早,我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同事贾木舟。贾木舟是土生土长的贾寨人,大学毕业就回村当了老师,只比我大了两三岁。

贾木舟听了我的话,叹口气说:“你以为‘书呆子’就这点能耐?”

我诧异道:“怎么?”

贾木舟问:“你看他有多大?”

“至少也得四十吧?”

贾木舟摇头:“如果我说我跟他是高中同学你相信吗?”

“啊?”听到这儿,我一时桥舌难下。

于是贾木舟就跟我说了“书呆子”的故事:

“‘书呆子’本名贾航,今年只有26岁,他家跟我家就隔了两条街。贾航平时学习特别好,特用功,但一到考场上就不行了,高考连续考了5次,最终却连大专都没考上。贾航学习走火入魔,跟人交流都困难,除了看书做题其他啥都不会啥都不能做,还因此学成了高度近视眼,眼镜一摘啥都看不到。贾航父母不让他上学,贾航死活不依,他爸一怒之下就烧了他的书砸了他的眼镜,本就已神经兮兮的贾航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身上穿那身是他高中的校服,一年四季就那一身,不晓得冷热,成日里在镇一中和贾寨小学之间跑,要饭捡垃圾吃。他爸找人给他架回家去,可他一回家就躺地上嗷嗷地哭,不吃也不喝,拉市里精神病院,让人打得半死,还是他爸给拉回来。没办法,只能随他到处溜达了。”

我一时无语,心头翻动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

贾木舟摇着头,无奈地说:“我高三时候跟他同班过,这人就算是不疯,那时候也早废了,即便是考上大学也白搭。”

铃响了,贾木舟匆忙收拾着自己上课的教材。我扭过头,看到“书呆子”还扒在学校的大铁门上,透过铁栏杆朝里面张望,我似乎看到了他眼神中那热切而悲愤的企盼。

两个月的支教活动很快过去了,我又重新过回了自己的大学生活,也再没去过贾寨。可时不时我还会想起贾寨那个穿校服、踢踏烂鞋底的“书呆子”,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孩子们喧闹的声音:

“花喜鹊,灰燕子,贾寨出了个书呆子;书呆子,睁眼瞎,嘴里吃的是土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