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写作艺术鉴赏
前言
蒲松龄(1640-1715)的《聊斋志异》(以下简称《聊斋》),是我国古典文言短篇小说的高峰。 当它尚在稿本阶段时,就已经口耳相传,不胫而走了。1683 年,唐梦赉就说过: “向得其一卷,辄为同人取去。”自从乾隆三十年(1765 年)湖南王氏刻本和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浙江赵起杲的青柯亭本正式刊行之后,抄刻流传,更加广泛;评论注释,代不乏人。1818 年,冯镇峦即有“柳泉《志异》一书, 风行天下,万口传诵”之说,1824 年,段栗玉说他“自髫龄迄今,身之所经,无论名会之区,即僻陬之室,靡不家置一册”。可见流传之广和受欢迎的程度。现在它不仅为中国人民所熟悉,而且已经获得了国际的声誉,被译成英、法、德、意、西、荷、比、挪威、瑞典、捷、罗、波、匈、保、俄、越、朝、日等十多种外国文和我国满、蒙等少数民族文字,受到欢迎和高度评价。
评论界对于《聊斋》,历来是推崇者多,贬抑者少。最早的《聊斋》评论家王渔洋读了手稿本,就大为赞赏,据说还表示愿意出3000 两银子买下稿子来代为刊刻印行呢。后来,许多评论家更是交口赞誉,称其为“空前绝后之作”,“文笔之佳,独有千古”,认为“当代小说家言,定以此书为第一,而其他比之,自桧以下”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写作艺术的角度肯定了《聊斋》的价值。有的说:“《聊斋志异》一书,为近代说部珍品,几乎家弦户诵,甚至用为研文之助。”(《负暄絮语》) 有的说读了 《聊斋》后,“为文之法, 得此益悟”。(但明伦《聊斋志异·序》)有的说,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这样的“《聊斋》热”:“士有口,道《聊斋》;士有目,读《聊斋》;而士之有手与笔者,亦莫不唯《聊斋》之文体是效。”(《聊斋全集·序》)有的说,《聊斋》是“诸法俱备,无妙不臻”。 (冯镇峦《读〈聊斋〉杂说》)即使对《聊斋》颇有微词的纪昀、俞樾等人,也不得不承认《聊斋》是“才子之笔”,“藻缋,不失为古艳”。
这种空前的“《聊斋》热”所造成的第一个结果就是文坛上仿《聊斋》之作蜂起,除直接以《后聊斋志异》、《女聊斋》、《聊斋志异续编》、《聊斋志异拾遗》标明其效《聊斋》者以外, 还有大量公开声明学《聊斋》的作品,如沈起凤的《谐铎》、和邦额的《夜谭随录》、长白浩歌子的《萤窗异草》、管世灏的《影谈》、冯起凤的《昔柳摭谈》、邹弢的《浇愁集》、黍余裔孙(屠绅)的《六合内外琐言》(又名《璅蛣杂记》)、王韬的《遁窟谰言》、《淞隐漫录》、《淞滨琐话》、宣鼎的《夜雨秋灯录》等等,它们往往只效《聊斋》的“笔法”,而没有蒲松龄的深刻思想和深厚功力,结果大多只落得无病呻吟、无人问津的下场。袁枚的《新齐谐》(原名《子不语》),有人认为可以与《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鼎足而三(志希《今日中国之小说界》),其实,它也是学《聊斋》而成绩不好的作品。
论者把清代文言小说分为“学唐”派与“学宋”派,认为《聊斋志异》近唐,《阅微草堂笔记》近宋(金武祥《陶庐杂忆》)。其实,“学宋”的《阅微草堂笔记》及学它的作品也是间接受到《聊斋志异》的影响与冲击的结果。他们自知蒲松龄的“才子之笔”无法企及,做不到“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 摹绘如生”,便转而走所谓写实、说理的路,实际上,就是因为感受到了《聊斋志异》的无形压力。
“《聊斋》热”的影响之二是其他文艺形式的大量移植、改编。由于作者自己有把《聊斋志异》故事改编成俚曲的成功尝试,在作者身后,据此书改编的戏曲、电影和电视片一直绵延不绝。1932 年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印的《中国俗曲总目稿》中,已收有《如玉》《庚娘》等12个剧目;傅惜华编的《北京传统曲艺总录》收有《聊斋》题材的曲目43本;据陶君起编的《京剧剧目初探》,其中据《聊斋》改编的京剧就有《庚娘》《林四娘》等40 种之多。据纪根垠统计,截至1980 年为止,1949 年以前,据《聊斋志异》改编的戏曲剧目包括京剧、川剧、河北梆子、秦腔、昆曲、婺剧、吕剧、滇剧、莆仙戏等共有94种,1949年以后改编的有13种;1922-1947年据《聊斋志异》改编拍摄的电影有《孝妇羹》(《珊瑚》)、《清虚梦》(《劳山道士》)、《胭脂》、《马介甫》、《莲花公主》、《田七郎》、《恒娘》、《莫负青春》(《阿绣》)等9部,1961-1980年拍的电影有《姐妹易嫁》、《花为媒》(《寄生》)、《胭脂》、《一只鞋》(《毛大福》)、《画皮》、《游山盟》(《连琐》)、《辛十四娘》、《小翠》等8部。
“五四”以来的一些评论也称赞了《聊斋》写作艺术技巧的高超。鲁迅在上世纪20年代写的《中国小说史略》中就指出,《聊斋》是当时同类“专集之最有名者”。解放后,我国着名的作家郭沫若、茅盾、田汉、周立波、孙犁等人,也对《聊斋》作过很高的评价。
毛泽东同志曾经谈到向古人学习借鉴的重要性,我觉得这种借鉴应该包括思想内容和艺术技巧两个方面,而其艺术上的成败得失,是一份更加值得继承并加以研究的宝贵遗产。本书选择的就是这样一个角度,主要从鉴赏的角度,谈一些《聊斋》写作艺术技巧方面的问题,也涉及一些与此相关的其他问题。譬如为了使读者对蒲松龄和他的其他着作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本书对蒲松龄的生平和《聊斋》以外的诗词、散文、俚曲、杂着等作品,也作了简要的介绍。希望它们会有助于对《聊斋志异》写作艺术的理解。为了避免大块文章吓人,每篇题目都比较小,集中谈一个问题,三五千字,力求深入浅出、生动活泼一些,使文章本身也有一点“艺术性”,让读者读起来不至于觉得枯燥乏味。
另外,有四篇对《聊斋》名篇作整体鉴赏的文章和一篇有关蒲松龄晚年诗歌的文章,前者是给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写的广播稿,后者是在《蒲松龄研究》上发表的论文,对认识蒲松龄的思想和写作艺术有一定作用,所以,也收入本书,供读者参考。
本书引用的《聊斋》主要依据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三会本”,参以学林出版社1998年的《蒲松龄全集》本,其他蒲氏着作均取自 《蒲松龄全集》。因引文过多,未一一注明出处,希望读者鉴谅。本书不当之处,欢迎批评指正。
雷群明
200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