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乡村二“能人”1

我写故乡,不能不写两个“头面”人物,一个是村支书胡运权,一个是“赤脚医生”王守艺。

我上高中时,胡运权就担任大队文书。后来生产承包后,原来的村支书,也就是我妻以前的公公,因为“瘦猴儿子”触电的事,精神承受不了,相继随儿子离世。胡运权也就被乡政府提名为村支书,一任就是二十多年。

从村文书走上村支书的胡运权,摸清了基础工作的“脉”,对上一条“策”,对下一条“略”,所以该村工作始终处于“先进”地位,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概括该村是最恰当不过了。

先说对上级的“策”,你别小看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头脑可不简单。就每年的全乡工作总结来说,别的支书打好草稿,照稿子念都结结巴巴,露出马脚,可胡运权却汇报工作,从不念稿子,而是打好腹稿,一、二、三、四……说的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农田基建”时,前一乡长起初不信胡运权汇报投入多少劳力,改建多少亩数,会后亲自丈量,分厘不差。

二是懂政策,及时收听中央的政策,“会看风向”。前几年连县上领导都不知“皇粮”会免,可胡运权早从小道消息估测出,中国的土地上将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土地革命:土地税不但免了,农民种地也会像工人、干部领工资。

我们起初听了他的话,简直吓得“吐舌头”。因为说这样的“反动话”时,正是:麦上场,女转娘,干部下乡催“皇粮”的风头上。有个“工作组”还特意调查这“蛊惑”民心的话是谁说的,当然,“有献猪羊的,没有献人的!”再说谁敢当面说村支书的“坏话”,除非你家保证“不违犯什么政策”,比如说你家牲畜出来啃青了,比如说你家媳妇早婚了,比如说你家女子私婚了,比如说你家危房改建呢,比如说你家享受低保啊!……诸多的比如,都会使你感到棘手、头疼难办。

果然,不几年,中国的农村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巨变,皇粮”不但免了,而且种地有了补贴,人们才相信胡运权的“早见识”。

再譬如,前几年,农家孩子因交不起学费,大量辍学时,胡运权又说:“中央开人代会,许多代表将这个提案送上去,不久的将来,我们这儿的孩子会免除学杂费的”。后来果真应验。由此可见胡运权很会把政策的“脉”。

胡支书另一特长是做表面工作,天衣无缝。基层工作,三大布局,开春计划,麦收前突击,腊月总结。上头千条“线”,下面一枚“针”。无论乡上哪个领导,他都能把好“脉”,把工作搞在前:哪个领导修房,他就派本村跑运输的车,砖瓦沙子水泥早备好;哪个领导孙子满月,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哪个领导的老爷子何时几十大寿他都牢记在心,哪个领导的考妣何时几年纸,他都一本账。

所以,别村的支书送他一个绰号———胡精通。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戏谑,总之胡支书的“精”,人们不得不信服。下届领导还没上任,他早能打探出“上司”的癖好:贪杯还是近色,贪什么酒,近何档次色,他都“摸”得清清楚楚。然后是“顺”,“具体问题具体对待”,最后是“哭穷”。所以上面有什么优惠政策,书记乡长首先考虑的是胡精通,这便是胡运权对上的策”———“摸,顺,哭”三字真言。

再说胡精通对下的“略”,有人总结胡支书对村民是;“唬,瞒,骗”。唬是主要抓住你的把柄,只要让他知道了,他都会上纲上线,这法那法一大套。村民若有谁对自己看不过眼,首先大话把你“唬”住。

胡支书的“瞒”计可以说“瞒天过海”。上面有什么扶贫政策,他都会“瞒骗”双管齐下,瞒过村民,骗得他们的私章,神不觉鬼不觉,救济款领到自己的腰包里。抓住弱点,大话“唬”住你,譬如说:你家牲口不小心进入集体林场,他总会搬出什么《森林法》《植被保护法》吓得你不得不任其摆布。

就拿“低保”来说吧,刚开始,胡精通抓住政策的漏洞,以别人的名义给自己办了几个“低保”。后来民政部门实行“一折统”,别人才发现胡支书以自己的名义领了几年“低保”。在加之村上出了一个事事处处和他过不去的“号病脉”的王守艺,终于“东窗事发”,公安人员顺藤摸瓜,查出胡支书虚报浮夸“退耕还林”亩数上千,贪污挪用几年退耕还林款几十万,胡运权畏罪卧轨自杀于它省,这是后话。

提起“赤脚医生”王守艺,有人称赞,有人不屑。称赞的人说他能承继祖传手艺,医术高明,尤其是民间一些“偏方”,大医院都治不好的病,经他几付草药,“药到病除”。守艺,这个名字的来历,听说是他祖父给他起的,叫他守住这个看病为生的手艺,说无论哪朝哪代,吃五谷就得生病,不论皇帝还是乞丐,那个不生病。“郎中”虽无大福也无大害,“悬壶济世”是祖上的遗训,希望这门手艺接辈传辈,永远发扬光大。

认为“不屑”的人,主要是说王守艺见了那些看病的年轻媳妇眼馋,经常借“号脉”,色迷迷地摸人家的不该摸的地方。所以年轻媳妇有了第一次看病,很少有第二次来看病的,即使来,总会让男人陪着。但这样的农村“能人”,谁也不敢也不愿得罪,谁能保证三更半夜不头疼脑热,永远舒服康健呢?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胡运权和王守艺似乎从小就合不来。我三人同是“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那年出生的,胡运权个子最高,王守艺次之,而我最瘦最矮,也许是自娘肚中就缺少营养的缘故吧!

自小身体孱弱的我,不是他俩的对手,所以,不会同他俩滋事生非。但王守艺却不同,常常和胡运权因小事斗殴。二年级时,胡运权因偷吃了一女生的馍馍,被王守艺吿发予老师,受了批评,放学路上,胡运权借故王守艺不排队,两人打起来。胡运权的鼻子流血,王守艺的脸肿了,惹得双方家长也大闹一场。

自此,胡运权和王守艺从不走在一起。高中毕业,胡运权就当上了村文书;王守艺承继了祖父的基业,料理私人门诊部。边卖药边看书学习医术,卖的药多了,积累的经验也不少了,再加上祖父传授,医术日渐高明,在方圆百里也有名。自胡运权当上村文书后,王守艺有时盖个印章,开个证明万不得已时,才和胡运权打个照面。胡运权也很少到王守艺的门诊部去,买药都是女人娃娃去,有时他干脆借到乡上办事早买十几顿有关感冒发热的药,气得他的女人骂他:“得不上病急得胡整呢,谁把药买好等着害病!”胡运权总会说:“人吃五谷谁不生病,迟买早买一个样!”

当上村支书的胡运权似乎没有把“赤脚医生”王守艺看在眼里,有时路头路尾不留意碰到了,只会“嗯,啊,今天天气如何?”几句带过。真正使两人产生矛盾激化的是一个女人的事,那个女人颇有点姿色。自胡运权上任后,全村八个社,五个社长得到了调整,名义上是“年轻话,知识化”,实则是“内助姿色话”。各社选的“计生妇女宣传员”,都是那些年轻“顺眼”的新媳妇。

医术不错,但见了新媳妇就眼“馋”的王守艺,当时刚和人称“洋鬼子”的一个女人勾搭上了。被选为社计生宣传员的“洋鬼子”,兼有双重任务,一是配合下乡的干部逐户散发有关计划生育的条例,摸清育龄妇女和环检妇女的底子;二是给下乡干部做饭,吃住在其家。

分组的第二年,乡上调来一个吃鸡成癖的乡长。“庖丁解牛,目无全牛”。而该乡长视鸡,目无全鸡。无论怎样的鸡,从他眼前经过,他都能准确的说出鸡的年龄,母鸡是否产蛋,产蛋的蛋龄,公鸡**的次数,以及褪毛后的斤数。为此,有人不信,和他打赌,还输了几只鸡呢。

擅长“摸”领导癖好的胡支书,一听说乡长逐村检查工作,急了,立即召开八社社长寻找农家所养的“土鸡”。当时沿村鸡瘟严重,村头村尾垃圾坑里弃的瘟鸡一堆一堆的,那些野狗整天在那儿吃。一个村子里寻一两只活鸡确实不易。正当胡支书感到绝望的时候,五社社长猛地记起,说他社里石根老汉家幸存几只鸡,至于卖不卖他没把握。

胡支书一听,似乎在悬崖上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听是那“石犟劲”家,却感到把握不大。那倔老头,犟劲来了,几头牛都拉不回头。忽然,他一醒悟,“石犟劲”家的媳妇不是快生孩子了吗?“有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大步向“石犟劲”老汉家走去。

“石犟劲”的儿媳腆着大肚子果然给五只鸡拌食,一看社长和村支书上门,知道又是什么国家政策的事,急忙拿出烟让他们抽,才跑到责任田里叫公公婆婆。

“石犟劲”老汉一听说要买他家几只幸存的鸡,起初坚决不答应,说这几只鸡是专门养着给儿媳产后补身体的。胡支书早料到他不会卖的,于是拿出他的三字真言:“唬”。首先,讲当前计生工作是重中之重,现在,乡长亲自下乡检查工作,一旦工作搞砸了,全村计生工作落后了,计生干部就会蹲点抓。胡支书不亏胡精通,讲完政策后,提高大嗓门向“石犟劲”的老婆动刀子了,声色俱厉地说:“嫂子,你能保定儿媳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吗?万一生个女孩呢?我们那时是上报还是隐瞒呢?现在你连几只鸡都不想给我们卖,到时怕难说了;就是我们白逮去吃了,也不为过。为了全村的工作,你应该给我们撑个脸面”。

经胡支书这么“唬”,确实把那老婆唬住了,老婆劝“石犟劲”,儿媳也劝,“石犟劲”只好以“她娘们子的鸡我不管了”,借口到地里锄草,走了。

于是社长到自家取来一杆秤,五只鸡全装在一条蛇皮袋子里,一称二十五斤多点。老婆子说:“二十五斤算了!”社长掏出一百二十五元一给,和胡支书一唱一和,急急忙忙向“洋鬼子”家走去。

专门给下乡干部做饭的“洋鬼子”正好热了一锅水,准备洗衣服,一看社长和村支书提着五只活鸡风风火火进来,知道又有干部下乡吃饭了,便快速将准备洗的衣服暂时藏在草房里。社长找到“洋鬼子”家的割麦刃子,在磨石上磨了几下,五只鸡不一会儿便“一命呜呼”。胡支书拔毛火燎,社长开膛倒肚,一会儿,五只鸡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那“鸡癖乡长”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