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履霜19

大工程项目批下来了,老板怕影响工程进度,又到火车站招了十几个打零工的,八十多个民工全靠佩筠一人做饭,实在不易。老板又购来一台拌面机,一台大型压面机,佩筠只要将蒸馍的苏打放合适,火候操心好,再不动手拌面了。

老板也很守信用,佩筠的月薪工资由三十元涨到六十元,要知道这样的工资在当时相当于一个刚毕业的大专生的工资。按市场上小麦价:每市斤3毛算,一天不算伙食将近挣7斤小麦呢?会跑的儿子,没人吵闹,一直睡到八九点,正好民工们吃完早餐,干活去了,佩筠也洗刷完毕,才给孩子穿衣,喂吃的,接着又开始收拾午饭,生活就是这么紧凑而有序,这紧凑而有序的生活,佩筠感到充实多了。

转眼已一月多了,老板开会说:“这一月,因主体工程还没开始,影响了大家的工作,工资表造下来,都不多,希望大家不要泄气,下一月,根据工作进程还会加工资的,争取把这一月的补足!”

佩筠领了三十元,一元五角给儿子买了一袋奶粉,儿子第一次喝这东西,总是喝不够,剩余的钱她不敢花一分,装在贴身的衣兜里,因为这是儿子将来的学费。佩筠想:只有这样一分一分的积攒,看能积攒一点孩子将来上学的费用吗?

主体工程开始不几天,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工娃娃,在人们吃饭取笑中,佩筠才知道他是一个高考落选的,听说一天推沙灰车子,身体羸弱,又没推过,一车子沙灰一推就翻了。适逢被工长看见了,骂得那少年哭了。

佩筠知道工地上的车子,不像老家那种架子车,车把稳不好往前推,一旦碰到阻碍,连人都会挑起。

佩筠注意观察那个娃娃,他的确显得是那么腼腆。别的民工总是抢着打饭,而他像一群饿狼中的羔羊,总是一个人站在后面,一直等到最后才打饭,往往菜剩的一点点了。

佩筠不觉对这个少年同情起来。一次乘别人不在时,低声告诉他,说将他的饭碗洗了每次放在她那儿,佩筠就提前给那个少年打好。当然,有人发现了,就开玩笑说:“张文博,你小子推沙灰车,一推一翻,吃饭却有你佩筠姐关照!”

这些心底善良的民工,逗趣归逗趣,但并无任何恶意。旁边的总会加几句,“他佩筠姐不关照,吃饭都挤不到前面,饿死吗?”说的是实情。

岂料,这个腼腆的少年,推了五天沙灰车,不小心踩到钢管上,脚崴了,肿得连鞋都没法穿。工长说他自己不小心伤的,况且这样的伤又算不上“工伤”,只是骂:“学生娃,笨手苯脚,工地上根本不能干活,一车子沙灰都推不住,等脚好了,打发回去!”

佩筠一看那个学生娃,脚血红血红,肉皮绷得紧紧的,上厕所只好一只脚跳着走。佩筠将午饭端在他的床前,让他趁热吃了,边吃边聊中,佩筠才知道属同一县人,名叫张文博,去年高考差几分落选,母亲离世早,父亲一手抓养成人,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读初中,贫寒的家境无力供他复读,只好这样出外打工。那个少年越说越伤心,说工长不要他在这里干了,身上一分钱没有,回家都没车费。

佩筠不觉对文博同情起来,趁别的民工吃完饭上工后,锁好灶房门,将儿子放在那文博的**说:“和你叔叔坐一会儿,我出去买点药就来!”

佩筠咨询了一下医生,买了一盒跌打丸,一瓶云南白药,一盒活血舒络片医生又说了一种土方子:“热毛巾敷,童便洗。”

佩筠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每顿饭端到他的床前,等他吃了,又端来半脸盆热水,让用毛巾热敷。怕他嫌弃儿子的尿,问他可否乐意用小孩的尿洗?说医生说的。文博笑着说:这个方子,他以前脚崴时用过,还是他父亲教给他的。

三天过后,文博红肿绷紧的脚皮松弛了,可以踏到地面了,跳到灶房里给佩筠帮着拣菜。腼腆地说:“姐,这几天多亏你关照,不然连饭都吃不上,会饿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佩筠望着他难过的样子,开始劝他:“文博,听姐一句话,脚好了,既然工头不要你干了,就在这儿回头吧!你还年轻,用我们老乡的话,现在这么终止学业,就像快拉到山顶的碌碡,一旦松劲只能滚到沟底。你正处在人生最关键的一步,一步踏错,终生后悔,姐的命运就是教材,难道你一直这样愿意和这些下苦人一样,在历年别人还沉浸在年味中背着破被子出门,大雪飘飘中回吗?”

佩筠越说越激动,眼睛湿润了:“文博,你若认你这个佩筠姐,就听姐话,现在回去,好好复习功课,学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力争通过读书跳出这农门。你知道,在我们那闭塞贫困落后的家乡,农家孩子有出路,一是读书考上大学;二是当兵,可当兵现在三年复原回来,还是白当了。姐这一辈子算完了,只有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可你呢?这么好的机遇不争取,难道一辈子就这样推沙灰车吗?的确,这是座遍地流黄金的城市,却是有钱人的天下,不是我们的留宿地,只有跳出农门,才会像个人样在这繁华的城市里散步,像城里人一样昂着高傲的头颅生活下去!”

佩筠又讲了她因家境贫寒辍学现在后悔的情况,以及自己现在的处境。果然,佩筠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说的文博动情地哭了。

五天后,佩筠掏出身上买药剩下的二十元,全给了文博,打发他回家,临上车的时候,文博抱着佩筠的双肩痛哭,发誓说回家要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誓不为人。又问佩筠老家的详址,佩筠以为他打问清楚是为了以后还钱,只是含糊地说:“文博,姐今天帮你一把,是指点你迷津,不求将来你回报,就算姐是个美丽的传吧!”

果然,文博回家又复读,因为他的学习功底厚实,高三的代课老师,开学就动员他复读,说他是高考上线生,复读免费。

这个初涉社会的少年,初次遇到这么大的挫折,若不是佩筠好心帮助,打发他回家,并指点迷津,若真的工头不要,身无分文的他将会何去何从?说不定他真的会饿死街头的。

后来呢?文博听从佩筠的话,真的“卧薪尝胆”,将一枚猪胆囊悬挂在自己住的宿舍门上,每天早上舔一下,咬着牙发愤学习,学习成绩突飞猛进,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名牌大学。文博不忘佩筠的话,特意将志愿报到他打工的这座城市。开学一周后,文博几次到那儿找佩筠,希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佩筠,可惜工地又搬迁了。偌大一个城市,佩筠像断了线的风筝,文博只好失望地仰天长叹:“佩筠姐,你难道真的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吗?”

后来,文博一直在假期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走遍了全县十几个乡镇终于打清楚了佩筠的地址。一看那把生锈的铁将军把门,文博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找到“恩人”的详址,悲的是何年能见佩筠姐一面。每次暑假来时看佩筠家门紧锁,文博只好失望而回。一直到文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年后,佩筠的儿子因为在腊梅家就近读书,被一个收破烂的“暴发户”的弱智孩子欺负,严重挫伤了孩子幼小的心灵,无奈佩筠想将儿子志强转入乡中心小学,无意中在校门口遇见已升为教导主任的文博,多亏文博帮助,儿子志强顺利转入中心小学,当然,这是后话。

佩筠一直抱着儿子将文博送上回老家的车,才转身离开。望着文博离开的背影,他的眼前浮现出文博刻苦学习的情景,耳边似乎听到文博对她说:“佩筠姐,我一定记住你的话,考不上大学誓不为人。”接着又是文博手里拿着鲜红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奔跑着,欢呼着:“佩筠姐,我考上了,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佩筠抱着儿子边走边想,何时自己的儿子也像文博这样考大学呢?

再有六年上小学,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十八年呢!十八年自己呢?四十六岁了,多半生过去了,自己会变成一个怎样的黄脸女人呢,佩筠的鼻子一酸,心里觉得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