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履霜14

老天一向是“悯农”,忠于职责的,该到收割的时候,一连几天是晴朗的;该到耕种的时候,适时普降甘露的。“风调雨顺”是历朝帝王所期盼的,雨不在多,贵在适时,“好雨适时节”,久旱的农人终于盼来这适时的雨。

一场大雨将干裂的地浇得潮湿,农人一连几天不能下地劳作但心里是舒坦的。

夏至过后,随着夜的加长,佩筠愈来愈感到自己“失眠”严重,往往到子夜左右才有了睡意,失眠的她只好盘腿坐在呼呼睡着的儿子身旁,一针一线给儿子缝过冬的棉衣,“向来多少泪,都染手上衣。”

山村的秋夜静得可听见落叶声,谁家的狗偶尔两声叫,会划破这山村的静谧。一针一线给儿子缝冬衣的佩筠出奇地想着:“那带着乳燕飞走的雌燕,现在还是和它的儿女们在一起生活呢,还是已找到新的伴侣,开始新的生活呢?也许,儿女们各自飞走了,它孤零零的一个在南方的某屋檐下悲泣。”

她不知为什么自己一直牵挂那只雌燕,那只雌燕以一颗伟大的母爱之心终于将四个儿女哺育成燕,而自己呢?何时将她的强儿抚养成人。一想到这个问题,佩筠的睡意顿消,望着眼前熟睡的儿子,她喃喃自语:“强儿,你可知妈妈的苦衷,妈妈不忍心让你再淡漠这仅有的母爱,只能这样寂寞苦守着这无数个难捱的夜。”

一到夜幕降临,她的心里就开始笼罩一层可怕的阴影,只有白天忘命地干农活,精神彻底疲乏了,才睡个安然觉。

秋播前一场适宜的透雨浇在农民的心坎上,雨后一连晒了三天,麦地晒干散了,农民们开始播冬小麦。里外只有一人的她怕一时种不上,只好将化肥先撒在地里,又将种子也撒在地里,将儿子锁在屋里,用犁翻着压了,之后耙磨平算一料庄稼又种上了她怕自己撒得不均匀,一直记挂在心里,几天过后,抱着儿子到田里一看,那些探出头的麦芽齐刷刷地长出来了,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冬小麦种上了,繁忙的农活可以说暂时告一段落了,五分土豆,五分苞谷,她不怕,用不了几天就会收拾完,再说儿子可以挪步走了,跟在地里自己会玩的。佩筠一下子感到生活轻松了点,夜里很少失眠了。

冬小麦种毕,有人开始收拾挖土豆了,抢市场上的价,佩筠地少,仅仅种了五分,留下明年种的,准备把家里那头猪好好用土豆追肥一下,看十月立冬之前能出栏吗?儿子住院借山娃的二十元,和山娃给儿子买婴儿车的十元全靠这头猪变成钱还了。

男人在世时,她会自己一个挖完,男人帮着套车拉回家的,现在只能自己一天挖几箩筐,一担一担往家挑了。

儿子第一次看见刚从地里刨出的土豆,不认识这是什么,两只嫩嫩的小手抱着一颗大土豆,挪着步子,向她走来,还没走到她跟前,就努着劲向她投掷,她嗔怪到:“我的小祖宗,那是吃的,不敢这么碰撞,一碰就溃烂的,妈妈靠它养活你呢?”儿子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开始撒尿了。

抱着土豆玩的儿子玩腻了,又开始蹲在地上独自刨土玩,佩筠实在无暇顾及儿子,只是时不时回头看儿子是否在地中心玩,一旦发现儿子挪到地边,她就呵斥:“过来?地边不敢去!”

好不容易连挖带挑将五分土豆收拾结束,可犁地又成了她头疼的事,因为犁土豆地,起码需两人,一人犁地,一人紧跟在后面拾犁出的土豆,叫谁帮忙呢?佩筠思前想后,叫和她要好的秋菊,可人家地多,种有五六亩土豆,自己都忙不过来;叫一个男人,她怕别人说三道四,佩筠只好考虑再三叫“和顺三爷”帮他犁地,自己拾土豆。

“和顺三爷”的儿媳在外工作,老伴离世三年了,儿媳一再要他随他们城里住,老人家住不惯那“水泥做的鸟窝”,说城里嘈杂,城里人生分,左邻右舍互不往来,见面似乎互不相识;城里又没陪老人打扑克的时常忘记出进换拖鞋的老人,更不习惯儿媳那瓷砖贴的比农村灶台还排场的便池。

从小在“农业学大寨”中当过先进劳动模范的“和顺三爷”,生产承包后,儿子学业成功了,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也就不让“和顺三爷”再“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但多半辈子和泥土打交道的他,一下子这么闲下来,心里似乎有一种失落感,所以,谁家农活紧时,人少忙不过来,一旦向他张口,“和顺三爷”都会帮忙的。

佩筠为了避开别人的闲言闲语,决定叫“和顺三爷”帮帮忙,将五分土豆地耕了。儿子带到地里当然不行,还是锁在家里,一个人玩吧!

在这个五十多户的小小村庄,“和顺三爷”可算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平和,忍让,勤劳,吃苦”凡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都能折射在“和顺三爷”的身上。谁家妯娌不和,谁家婆媳不和,谁家父子闹矛盾……只要他老人家“说服”一下,没有不“和解”的,又因为老人在族中排行第三,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和顺三爷”,现在,我们这些晚辈根本不知老人名字,只知道老人叫“和顺三爷”。

“和顺三爷”在前面犁地,佩筠随后捡拾犁出的土豆。“和顺三爷”时不时和佩筠拉家常小事,句句合情合理,东拉西扯到佩筠个人的事,“和顺三爷”不觉叹口气说:“娃娃,你还年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好办法?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再成个家,抓养孩子重要。”佩筠只是沉默不语。

自生产承包后,在农村找“和顺三爷”这样无偿服务的人确实寥若晨星。佩筠知道“和顺三爷”喜欢吃荞麦面,特意将从娘家带来的荞麦面给“和顺三爷”做了几碗面条。“和顺三爷”吃的不住赞叹说:“多少年不吃这面条了,说他六几年挨饿时吃过丈母娘家一碗清汤荞麦面条,那个香味记忆犹新。”

就是这个农村被公认为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别人家时常帮忙的老人,想不到在佩筠家帮了这么一次忙,却招来了“闲言碎语”。说:“老牛想吃嫩草”有之,说:“佩筠耐不住寂寞”,以那个“里不伤,外不损,萝卜拔了眼眼仍在”的东西骗“和顺三爷”出力者有之。

佩筠未听在耳朵里,隔山的她娘却先听到,提心吊胆借看外孙子,拐弯抹角问佩筠是否叫过“和顺三爷”帮过什么农活。蒙在鼓里的佩筠一五一十说,叫过“和顺三爷”阉割过猪仔。全社五十多户人家,谁家的猪仔不是“和顺三爷”阉割,这有什么惊奇的呢?再就是前几天让“和顺三爷”犁了五分土豆地,这有什么惊奇的。“和顺三爷”给谁家没帮过忙,那些男人在外打工的女人,一旦牲口没草了,谁家又没请过“和顺三爷”帮忙铡过牲口草呢?

佩筠不知娘问这话啥意思。娘看她傻里傻气的样子,叹一声说:“等一年纸烧了,给你再物色一个合适的招上门,好好抓养孩子!”

娘走后,佩筠才明白娘问这些问题的原因,她觉得不可思议,同是一个女人,别人家多次叫“和顺三爷”帮忙,没有人说什么,为什么她叫了一次,别人就在背后捕风捉影,说三道四。

佩筠才感到一个独处的女人在世上生活下去确实不易。性格倔强的佩筠越想越生气,她偏偏不信这个邪,“只要自己行得正,做得端,根正不怕梢歪”,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嚼烂舌头的说去!”

其实,这个“流言蜚语”是那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刘二说的。对这样的“混混”“添油加醋”地造谣,人们习以为常了,都把他的话当做“放了个不臭的屁”。

谣言终有一天会沉下去的,心底坦然的佩筠想:“与刘二那样的混混较量,确实是降低了自己的人品。”“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圣人积累的经验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以后该时时留神这样的“混混”滋事生非。

转眼到了重阳佳节,“农历九月九,各人粮食各人收”。秋收过后的农民总算一年忙下来了,三三两两在外打工的男人一则天寒活少了,二则夜夜与家中那个另一半梦中相聚,思家的心格外焦灼。

佩筠望着那些在外打工的男人一个个回家,心里一阵酸楚,总感到自己的男人也活在这世上,年终会回来的。

心里不痛快的佩筠看见儿子玩累了,侧身在炕上睡得很熟,就借此机会背着竹篼,到沟底扫落叶。当她匆匆忙忙赶到树林中时,忽然听到几声“咩咩”羊叫声,佩筠好奇地循声望去,眼前一幕,把她惊呆了,只见那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刘二,裤子掉在脚上,正向那头拴在树上的母羊“**”,口里呼唤着她的名字,“佩筠,佩筠……你是我的老婆”,羊吓得左躲右闪,发出悲惨的叫声。

佩筠一看这镜头,吓得几乎叫起来,悄悄背着竹篼往回跑,一回家就关上大门,心“嘭嘭”直跳,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为是自己看花眼和听错了。

静下心又想起自己那夜做的恶梦,梦见那个刘二握着一把宰猪刀边追赶她边大喊:“你是我的女人!”佩筠越想越害怕,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吗?和儿子相依为命的佩筠不知怎么办?她不免又胡思乱想起来:“那个‘混混’一旦将拴在门口的那条“黑子”用药毒死,趁她母子熟睡之时偷偷翻墙进来咋办?报警吗?家里又没有电话,社里唯一的一台固定电话在小卖部里,离她家还有五六里路,再说三更半夜她自己一个敢出去吗?”思前想后的佩筠,还是确定将院墙的低处,罩上了一种荆棘,加强警惕。

夜里,佩筠一旦听到狗叫就警惕起来,贴着窗子听外面的动静,一直到狗不叫才睡下。在这闭塞,落后的山村,有谁体味出这个失去丈夫,仅仅和儿子相依为命的女人心中的痛苦呢?白天繁重的劳作后,夜里还要时时警惕刘二那样的“混混”随时骚扰。

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使这个年仅廿八岁的丧偶女人一直提心吊胆到天明。按理说,秋收过后的农人,正是过安闲日子的时候了,女人偎依在刚刚打工回家的男人怀里,享受另一种生活的时候了,可佩筠呢?却抱着襁褓中孩子,在警惕和不安中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