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硬气

董桥说知堂,老人当年落水是一大憾事,连中国现代文学史也抱憾了。后来在《四九年后的周作人》中又说到这件事,说起晚节不终,宦事敌伪,身陷缧绁,他也总是辩说“那是不得已的事”,“我和一些朋友也需要生活”。董桥似乎并不这样认为,他借用梁实秋反驳南宫搏的话说,“不过周作人先生无论如何不是‘做做小事而谋生’”,他的落水,我们“只有惋惜,无法辩解”。

说是无法辩解,其实一直在被辩解着,至于谁去辩解,结果如何,倒是无关紧要,总之是辩解一直没有停息过,而惋惜之情,恐亦仅为小众的思想的表达,多数则是鄙视他晚节不终的。但无论如何,他的文字,毕竟还是为很多的人所喜爱着,钟叔河所谓“人归人,文归文”,却是客观的存在。董桥也说,我是读知堂老人的书长大的;他的文章学不来,多读久读心境安宁,笔下守得住分寸,一辈子受用。

董桥又在文章中说起周作人的一件事,说有一年里周作人提出要去绍兴,周扬怕出麻烦,改为去西安,还约了钱稻荪、王古鲁同去。周作人路上畅谈佩服共产党的领导,说他认识毛润之先生,“在今日的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就数毛润之了”,还说他想去延安。文联从此还给他调高了一倍的酬金,由每月支付的两百元人民币变为四百元。

董桥接着又感慨说,周作人文章如烟雨如晚霞,阳光照得太烈恐怕要消散,幸亏他在西安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写进文章里;我向来喜欢他那手毛笔字,带骨带肉,幽婉有致,我也庆幸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抄写毛润之的诗词送人,这点清气他比书法大家沈尹默养得更纯。我读董桥这话却似乎读出了一些言外之意,或者不是言外之意而是董桥真正想表达的,就让人自然地想起知堂那年的破门事件,还有与兄长鲁迅的绝交,还有萧乾夫人文洁若说的那件事,知堂老人曾写呈文请求公安机关恩准他服安眠药安乐死。

宦事敌伪,总觉得他骨头软,有媚态,但看他后来的很多事,却往往能看出他骨头硬,丝毫没有奴颜媚骨的样子,董桥似乎也读了出来。钱锺书说沈从文,他不愿意做的事,你试试看?像是在说知识分子身上的硬气气质,抑或是说风骨,其实都是有着微妙的相似。也是一辈子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