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留恋

生,是和死相对而言的。但究竟什么是死,自古以来,人们都存在一种神秘的好奇感。在《论语·先进》章中,孔子的弟子季路问事鬼神,孔子说了一句“未知生,焉知死”的话,意思是说活人的事情还没有搞明白,怎么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呢?其实按照生物学的解释,死,就是没有了生命特征,一个生物体所有的生物学功能都永久终止了,是一种生物体消亡的生命现象。

死了究竟好不好,孔子回避了这个问题,似乎只是在强调好好活着,把活着的事情干好,但人们还是为死亡之后设计了很多的结局。西方有极乐世界之说,亦有十八层炼狱的冥想,而中国呢,则有鬼神的幻界,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分明是有着好坏的分野,而且这种好坏的分野,按照各自的因果理论,都还影响着现实的生活。当然,中国人也是幽默的,死了究竟好不好,是苏轼还是谁,在和友人的调侃中说,死了当然好,如果不好,怎么没有见到有回来的?除了幽默而外,它似乎也在说明,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是不可逆的。

孔子所说的“未知生”,其实也引出了一个人为什么活着、活着有什么价值的问题,也产生了很多的生存的价值观。有消极的,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是人的本性等;也有积极的,如克己奉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等,各有千秋。但社会的价值趋向应该是积极的,最励志、也最具有正能量的价值观大致应当是俄国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其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主人公保尔·柯察金所说的一段话,“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来讲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它强调生命的价值在于创造和奉献。

不过一个事实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却是极为常见的表现,人们对于死亡时的态度亦有种种的可爱之处。清代扬州画派主要人物李方膺,对自己的才华很自信,死的时候,病来得突然,他没有思想准备,惋惜地说:“死不足惜,吾惜吾手!”很是惋惜的样子。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临终之际,伸着两根指头就是不肯断气,大侄子、二侄子以及奶妈等人都上前猜度解劝,但都没有说中,最后还是赵氏走上前道:“爷,别人说的都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直到赵氏挑掉一根灯草,他方才点点头,咽了气。就是吝啬的样子。而自负的袁枚,很是欣赏巴蜀第一诗人的张问陶,就对人说:“吾年近八十可以死,所以不死者,以足下所云张君诗犹未见耳。”不想死,则完全是一副惜才爱才的姿态。

《世说新语》“识鉴门”中有两则故事也表现出了个人对生之留恋的情怀。一则说卫玠五岁时神情气度很可爱,祖父太保卫瓘说:“这孩子与众不同,只是我老了,看不见他长大成人了啊!”另一则则颇为类似,说戴逵十多岁时在瓦官寺画画,长史王濛看见了,说:“这孩子不仅善于画画,也终将获得名望。遗憾的是我老了,看不见他兴盛的时候了!”两则故事都表现出了主人公对他人美好人生的预见和憧憬,也都充满了对生活的留恋以及对死亡的遗憾之情。不过据说,第二则故事,王濛那时才三十九岁,这样说话分明是有些矫情了,这种矫情,和上文中袁枚所说的话,读来都有些相似的感觉。

然而无论如何,人总是要死的,对生之留恋,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事情,还是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的一句话说得好,“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那我们就还是相信一下孔老夫子,“未知生,焉知死”,好好地活在当下,积极地生活,仍然保持着对生之留恋的热情罢。

原文

【识鉴7·8】卫玠年五岁,神衿可爱。祖太保曰:“此儿有异,顾吾老,不见其大耳!”

【识鉴7·17】戴安道年十余岁,在瓦官寺画。王长史见之,曰:“此童非徒能画,亦终当致名。恨吾老,不见其盛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