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
雪夜访戴是《世说新语》“任诞门”中的一则故事,说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雪夜里睡不着,就喝点小酒,还吟咏了左思的《招隐诗》,这时忽然想起了远在剡溪的好友戴安道,也就是著名的画家戴逵,于是乘船前往,历时一宿。到了门前没有见人却又折回来了,人问缘故,他说:“吾本乘兴而去,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他的行为和言语也许让人不解,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脑子有病呢”,但这故事,却成为美谈。
前些年我写了一首小诗,《敲门》:
明明知道你不在
却要去找你
明明知道你不在
却要去敲门
不为什么
就为了敲门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会莫名其妙地做出些非常的举动来,并没有什么目的性,探其原因,或许就是王徽之所谓的“兴”罢;而“兴”,大多是由着“性子”而来;由着性子是人的自我的发现,其间有潇洒的成分也罢,有任诞的成分也罢,都不是重要的,关键是由着性子来了。钱穆先生说:“至如子猷之访戴,其来也,不畏经宿之远,其返也,不惜经宿之劳,一任其意兴之所至,而无所于屈。其尊内心而轻外物,洒落之高致,不羁之远韵,皆晋人之所企求而向往也。”“尊内心而轻外物”,应该是由着性子的根本原因了。王徽之还喝了些酒,酒这种介质就更能让他由着性子,表现出真我来。《世说新语》“任诞门”五十四篇,涉及到酒的有三十篇,可见人要“任诞”一回,随便地由着性子,也不是容易的事。关于这则故事,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又进一步阐释了这个问题,在谈到“新道家·主情派”时,他认为子猷的行为,是一种“任从冲动而生活”的行为,已然与“杨朱”感兴趣的“追求肉体的快乐”有了区别,他自身具备了一种“超越感”,“具有这种超越感,并以道家学说养心即具有玄心的人,必然对于快乐具有妙赏能力,要求更高雅的快乐,不要求纯肉感的快乐。他们纯粹任从冲动而行,但是丝毫没有想到肉感的快乐。”而宗白华先生则说,魏晋时期是中国人意识到自我,关照自我,并和自然界达到心灵契合的重要时期。“人生贵得适意尔”,是当时士人普遍的一种人生态度,“这截然地寄兴趣于生活过程的本身价值而不拘泥于目的,显示了晋人唯美生活的典型。”
从心理美学的角度来说,比起我的《敲门》,雪夜访戴带给人的想象和回味的空间更大,虽然都是一种由着性子的行为,但“造门不前而返”六字,却真是言有尽而意无穷了。
原文
【任诞23·47】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偟,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