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结识胡也频和丁玲2

这年沈从文23岁,胡也频22岁,丁玲21岁。三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都是青春美丽年华,兴趣爱好又这么一致,他们的谈话,便如高山流水一般,怎么也没有流尽的时候了。只是由于沈从文与丁玲在出生地的位置上更近,俩人的故乡都旁近同一条沅水,相互间要说的话语就更多了些。

话题谈到那一汪水边小城的那家人,沈从文惊喜地说:“那就是你伯父的家?”

丁玲点点头。

“你知道吗,我有个哥哥,叫沈岳霖,他当兵时,就在你伯父家驻扎过。”

“真是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沈从文笑着重复,又说起他第一次恋爱受骗后跑到常德短暂的“打流”生活。

“我想加入贺龙的部队不成,就拼命替表哥黄玉书写信追求一个叫杨光惠的女子。”

“杨光惠?”丁玲眼睛亮闪闪地问道。

经过一番问询式的对答,丁玲欣喜万分地说:“这个杨光惠,正是我中学的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我丁玲这个名字,就是她给取的,我原名叫蒋伟。”

“哈哈,真是太巧了。这个给你取名的杨光惠,你猜她现在是我的什么人?”

“什么人?”

“是我的表嫂。”

“真的呀,怕是你的情书写的太妙了。”丁玲说着笑起来。

沈从文听了赶忙着急地分辩:“不是我的情书,是我替我表哥写的情书。”

说着,俩人都快乐地笑起来。只是久在一边听着的胡也频,有点儿受冷落的感觉。

这次与丁玲的初次相见,给沈从文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他在《记丁玲》中写道:“我们于是谈河水,谈小船,讨论那条河水一切使人发生兴味处。我们既然各读了几本书,又那么年轻,故说到某几处的滩险,船只下行,形容它的速度时,两人总皆用‘抛掷’一类的字样。我们提到那条河水上游某几处,深度到四丈五丈时,还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河底的小小白石同游鱼,又各找寻了若干譬喻,且互相皆似乎极能领会那点譬喻。实际上则两个年轻皆因过于年轻,为同一的怀乡病原因,把我们的友谊弄密切了。”

当春姑娘迈着她那诱人的脚步向前又走了几个日子时,在胡也频的陪同下,沈从文回访了丁玲。这时的丁玲已从补习学校的宿舍里搬出,住进了通丰公寓的一个小房间。

走在路上时,沈从文就在想,丁玲这么个美丽而又充满灵气的姑娘,她的窝该是怎么样呢?待他跨进丁玲的房间时,不由得愣住了。

房间又小又窄,地面霉湿发臭,墙上糊的是破破烂烂的旧报纸,更让人窝心的是,里面连一张象样的床也没有,这么漂亮灵慧的一个女人,竟然就睡在几块硬木板上。

沈从文为此感慨不已!他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可与新的女性,还是第一次接触。原来心里以为:这些女人,除了整天挥着小旗喊“妇女解放”,恐怕就只剩了脆弱的情感和狭窄的气量,最多还有就是在一些细微小事上喜怒哀乐,没想到,这丁玲,“却能与许多男子一样,虽然无法正式上学,只能自己读点书,外出时学习欣赏北京街景,无钱时没法敷衍公寓主人,却仍能从从容容坐在这样的房间里看书写字,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沈从文看着想着,一时百感交集。

小小的窗户上,格外奢侈地糊了些白纸,只是这纸上用粉墨勾画了许多人的脸谱。

“你还是个画家?”沈从文问。

“看你说的,太夸张了吧。我只不过是对艺术很有兴趣,想去投考一所艺专学校。”丁玲平静地回答。

沈从文后来在《忆丁玲》中回忆这次回访时写道:“这个圆脸长眉的女孩子,第一面给我的印象,只是使我温习了一番旧有的感想。她同我想象中的平凡女子差不了多少。她也许比别的女子不同一些,就因为她不知道如何料理自己,即如女子所不可缺少的穿衣扑粉本行也不会,年轻女子媚人处也没有,故比起旁的女人来,似乎更不足道了。不过第二天我被那海军学生拉到她住处时,观念改变了些。我从她那儿明白了女人也是同男子一样的人。”

漂泊者的日子是艰难的,更何况孤孤零零的一个学历不是很高、心性又很高的女子。象沈从文一样,丁玲上学的愿望终于无望。她虽然有胡也频的热恋,却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生活的压迫一天天加大,终于让她感到快要窒息。或许是因为沈从文与郁达夫故事的影响,或许是那时的人设身处境一想都相信他人的善良,陷入困境的丁玲,无奈中也给鲁迅写了封求援信。

让人非常遗憾的是,丁玲没有沈从文那么好运,她的信非但不能对她的生计有半点改善,还给鲁迅和沈从文之间引起了一场严重的误会。

时间正是沈从文与丁玲相识的第二个月——1925年4月30日。借着窗外的暖阳,鲁迅点燃一支香烟,眯细了双眼,展开一纸署名丁玲的来信在看。

信的大意是说:一个女子在北京是怎样的不易活下去,虽已碰过许多钉子,却还是无路可走,想要求鲁迅,代她设法弄个吃饭的地方,哪怕就是报馆或书店的印刷工人职位都可以。

对于弱者,鲁迅一直是抱着十二分的同情,特别是文学青年,不少人得到过他慷慨解囊的帮助。也正因为如此,向他求援的人一直不少,其中偶尔也有些无赖和骗子。基于这样的情况,鲁迅读了信之后便托熟人帮忙打听这个从来未听说的丁玲是谁。

就在第二天晚上,他最信得过、忠实的学生孙伏园前来报告说:“岂明先生(编辑)那里也有同样的一封信,而且笔迹很像休芸芸(沈从文笔名)。”

鲁迅听了,很是不快,误以为是沈从文以女人身份和他开玩笑。沈从文当时自然不知道这事,却知道自己又遇到了一件好事情。

就在5月3日、《遥夜——五》发表还不到二个月的这一天中午,陈翔鹤拿着张《晨报副镌》,兴匆匆地推开“窄而霉小斋”的小门。

“你不简单啊!”陈翔鹤进到屋里,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写作的沈从文。

见来人是陈翔鹤,沈从文高兴地跳下床,问询地望着他。

“你看,有人评论你的《遥夜——五》了。”

沈从文接过《晨报副镌》“五四纪念专号”,看到一篇署名“唯刚”的文章,标题是《大学与学生》。文章谈到了大学教育中存在的弊端,谈到了学生们的艰难挣扎。其中,引用了沈从文《遥夜——五》中的上面一些文字,然后赞叹道:

“上面所抄的这一段文章,我是做不出来的,是我不认识的一个天才青年。芸芸君听说是个学生,这一种学生生活,经他很曲折深刻的传写出来……全文俱佳,实在能够感动人。”

赞叹之余,“唯刚”又说:这文章传达的情感与内容,却是“凄清,无聊,失望,烦恼”的,“这是人类什么生活呢!”

沈从文将“唯刚”的文章看了一遍,接着又看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来。

“你可知道,这‘唯刚’是谁吗?”陈翔鹤问。

沈从文沉思着摇摇头。

“他真名叫林宰平,东京帝国大学法政、经济学的高材生,现在主持设在和平门内化石桥的尚志学会,兼任北京大学哲学系和经济系讲师,与文化名流林琴南、陈三立、梁启超、樊增祥、余绍宋等人相友善,经常诗酒相酬。”

“这么个文化名流,真难得他能看我这个小人物的文章,还有那样的赞语。”

“是你的文章感人,我也越来越喜欢你的文章了。”陈翔鹤真诚地说。

“别笑话我。”

“不是笑话,是真话。现在,你对自已有信心了吧。”

“我想,我现在要一边拼命地写,一边向各处投寄,对北平各种报刊进行‘大轰炸’。如果每月能挣得20块稿费,我就心满意足了,甚至可以把我的母亲和九妹接来同住。”

“这就是你的美梦?”

望着陈翔鹤,沈从文憨憨地笑着点点头,良久,他又缓缓地说:“我想给‘唯刚’先生写一封公开的回信,你说可以吗?”

“这当然可以,太可以了。”

沈从文那里知道,正是这封信,使他又结识了一个给他莫大帮助、让他一生感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