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工 作

鲁迅曾说监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进了监狱便可避免人世间的种种危险了。工作何尚又不是这样？

进了监狱，便失去了诸种自由，也得到诸种保障，譬如不会有人绑架你，也不会有人暗杀你。有了工作，同样有类似的保障．每个单位都是一架具有每个单位特点的机器。人就有如不同的泥巴，到了这机机器里，就只能由着这机器的转动变成相同的模式。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按一定的品德要求做人，按一定的能力要求做事，在一些要求严厉的官场中，甚至连打哈欠，伸懒腰，见人点头微笑的姿式也要求同一。如果你笑出声，这说明你狂妄；如果你没一点声息，说明你不热情……但是，工作对我们仍然有万分的吸引力，就’同监狱对那些没有人身安全的人具有万分的吸引力一样．工作可以使我们不饿死、不冻死，有依靠。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我们中国当农民不算有工作，在城里没有一个单位长期发工资不算有工作，因为他们都有饿死、冻死之险，有了三灾两病，也没有确切有力的靠山。

于是所有的中国人，便都把工作看得同命一般重要。女人找对象，男子的工作成了关键性条件。男人没有工作，找对象的念头也不敢有。要工作，是所有成年男女的呼唤。这一点，我感受的犹为深切。在乡下的那十年，所有的知青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份工作．在那些有趣的，充满酸甜苦辣的闲聊中，人们不止一次地诉说自己对工作的渴望。已经是深夜了，活泼的元陵还在说：“如果城里有张招工表给我填，现在伐也能走130里赶到城里去。”冷静的柳生则说：“如果我能招工，到城里扫厕所也干。”

人们对一些应该记住的事总是健忘的，而对工作的这点好处，却是铭心刻骨．开始由于不饿死、不冻死而渴求的东西，久而久之成了一种积习的渴望，成了一种保障，成了一种荣誉。于是，工作便成了终身职业的代名词，差不多整整三代中国人大多数终生都倦缩在一个职业的范围内。

我们中国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反映在工作上的便是统一安排，即：一般居民靠统一招工就业，大中专生靠统一分配就业。职业选择在就业方式上受到限制，在就业心理上便成为不必要。从个人的能力发挥和生活乐趣来说，这比包办婚姻更糟糟百倍。

可是，婚姻爱情专家说：“你如果问一问那些结婚二十年以上的夫妻：如果让你从新选择，你会怎么进行？尽管这些夫妻经常吵闹逗气，可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仍然会说：我还是选择原来的配偶。”这是个习惯问题，‘习惯是由时间凝固而成的，具有强大的不可摧的生命力。我们用久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东西。我自己就感到我那部骑了十年的旧单车比别人的新单车好骑。住久的地方，我们也舍不得离去。小时候我常常惊诧，那些住在冰雪地里的爱斯及摩人为什么不搬迁到暖和点的地方来住？现在想想， 自己又何尚不是如此，去年在广州过春节，我第一次享受到冬天里如此美妙的天气，我说：我一定要来广州住，可一回家，似乎又都忘了。习惯确实是个最能拖住人不往前走的东西。

于是，许多学化学的去当会计，久了也心安理得，不少学数学的来当文秘久了也习以为常；一些爱好英语的只好去搞体育，另一些机械爱好者却勉强自己去做出纳的行当……当然也有人苦笑，也有人摇头，也有人不满；可是，有了工作才有饭，有了工作才有穿，有了工作才保险。于是有人把工作当饭、当穿、当保险，工作之余便尽可能做些自己能做，愿意做的事情．有些人当真也做出些明堂：一个挡车工，可能成了个画家，一个小职员可能成了歌星。可惜人的精力太有限，一天八小时的工作份量，而且似乎终年累月就只有个星期天，实在是足以耗去人可以工作的全部时间．于是，能从这工作的重围里杀出来，去做于自己能力发挥有利，于自生生活乐趣提高的人，成了极少数，而大多数的人，则只能倦缩在自己不喜欢，或是原来不喜欢现已习惯压根就不能发挥自己特长的职业圈子里，一日一日地度下去，或是说混下去。

我们的一些单位的负责人常这么教育他的属下：你们要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一个不爱自己本职工作的人，是做不好本职工作的。‘这话完全正确，不过它仅从于工作的利弊来谈．换一个角度，可以这样说：一个人如果不能从事自己所热爱的工作，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浪费，莫大的找失，莫大的牺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极为无聊的人生！是一种谈不上乒连人过的人生！

人生苦短。我们活着需要钱财，但并不是为了钱财才活粉；如果仅仅是为了拿而工资，岂不无聊？岂不可悲？岂不是只能算个机器过完了一生？

人生确实没有比终身都被禁锢在自己根本不乐意的工作中更可悲的事了．可是，偏偏又有那么多人自愿地呆在自己根本不愿千的工作中。或为了一点所谓的荣誉，或为了那可怜的养身钱，或为了一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保险，或干脆为了习惯，或干脆为了大家都是这么的！

一个人想干什么？到小学就会有些端倪，到中学便会有一定内容，到大学，这愿望比较分明而具体；一个人能干什么？常常是在工作了三五年或十年之后．这时，他不仅非常明晰地看到自己的愿望，而且十分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能力，或者说特长、天分，他已经能把这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比较准确地捕捉到他这一生奋斗的终极目标．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够达到这一步的，都能够在某一天清楚自己的愿望，了解自己的能力，并看到自己奋斗后的果实。也就是，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完全能够成就一番是属于自己的愿望和能力的事业。

可惜的是，这不能成为事实。事实上是：大多数的人，不能选择自己愿干和能干的事，不能在干的过程中灵活地更换到适合自己发展， 自己喜欢的事业中去。

原来那种统一安排的就业形式已经打破或正在打破。起码．从个人来说，职业的选择已经有相当大的主动权。是的许多人热爱自己的生命、懂得自己生存的价值，他们都动起来了，不少人找到子适合自己发展的工作。然而，更多的人并不想动．我想起了小时候，在沙滩上掘出一个深水坑，然后引一股清流进来。我们用南瓜叶捆在长绳子上，两头拉着将小鱼往水坑里赶．小鱼惊慌失措，到处乱窜，然而每次总有几只被赶进水坑。它们开始仍然拼命想窜出去，但不久便平静下来．我们也累了，坐下休息，望着这些失去自由的小生命，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我们不愿让它们留在水坑里让鸭子什么的吃去，我们希望在我们离开之前它们也回到小溪中去．我们便又来赶它们出去，可是它们害怕地四处乱窜，就是不肯顺了清流回去。

在工作的问题上，我们何尚又不象这些小鱼？前面明明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我们却愿在这狭窄里。记得早几年读过的一本“人文地理”上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住在海边的人富于冒险精神，那汹涌的浪头便是探险家的最好榜样。它们拼命地昂起头，用尽气力向前，就是为了追求到一个更好的梦。

而我们山里人，整日里被山禁围着，不管你走在何处，周围都是重重迭迭，有如城恒的山峰。这些山锁住往我们的身，也锁住了我们的心。于是我们形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只要找到一处栖身之地，我们便说：“怎样才能把这个地方装扮好？”而如果是海边的人则会这样说：“前面还有更好的地方吗？”

我相信这些话有它合理的地方。我相信地理环境会有力的影响人的性格、气质、理想、愿望。我更相信，这种影响正逐渐的成为过去。因为信息可以消除这些影响．记得早些年，许多商品，隔上一百里价格就有一定差距，而现在就是隔几千里价格差价也差不多。去年我到广州，那里的猪肉是三元左右一斤，湖南也是这样．就是那里盛产的甘庶零售价也和湖南一样，如同发达的交通运输可以基本拉平地区与地区的零售价一样，发达的通讯信息也可以基本拉车由于地理环境对不同地区人的性格、气质等方面的影响．对于工作，我们终身要做的事情，不该是为了赚钱，不该是为了糊口，也不该是为了虚伪的荣誉和什么依靠。而应该是为了发挥自己的能力、特长、天分，是为了有利自己能力、特长、天分的培养，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人生价值，是为了在尽可能多地创造社会财富的同时，享受到生活的乐趣这些，确如世上的许许多多事情一样，说说倒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非常之难。我的一位算是君子之交的异性朋友．算得上是巾帼英雄．她才华横溢，颇具胆量，编释出一部四十余万字的诗集，写出了几部长篇小说。有人请她去办公司，便毫不犹豫的去了。结果却因为钱到不了位公司终成不了气候。智者的坦诚，文人的天真的她却全投进去了。原来一个好端端的单位说编满，城市里似乎所有的单位都说要等等看。她确乎是失业了，幸好她还有小说写。

如果有一天，我们中国人，人人都能干适合自己、 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肯定就是中国顶盛的时期；如果有一天，我们自己敢于跳出这谋生职业的圈子，去千适合自己干、 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肯定就是我们事业的顶盛时期；如果我们一生始终在干着自己不愿干，根本没有兴趣干的事情，我们真真可以说是白白地浪费了这一生。

然而更可悲的是一些由职业的机器压缩的圆熟了的人，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和需要干什么．这些人是职业的机器，·旦离开职业，便什么兴趣也没有了，什么事也不会干了。我曾见过不止一个身强力壮的机关人，一旦领导没给他安排什么工作，便无事可干了。象这样的人一旦退休，生活便会失去支掌，变得不知所措，很快闷出病来，死亡也来得更快．而一个能找到自己特长发挥工作的人，他永远不会失业，因为他做的事是单位给安排的，也是他的心安排的，而心的安排还是最主要的。因此有一天，单位因为他的年龄关系而请他离开这个单位，他同样会继续做自己爱做的事；如果他是一位医生，他同样可以给人治病；如果他是位教师，如果他是个搞行政的，退休给他的丰足时间他就可以用来研究教育，研究行政方面的种种问题．选择你最喜欢的工作吧，这样你才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选择你最热爱的工作吧，这样你才会拥有伟大的事业．如果你爱你的工作，你的一生都会生活的愉愉快快。如果你爱你的工作，当遇困难时，你便不会退缩，而会竭尽全力地克服它；当你面临挫折的打击、失败的折磨时，也不会轻易灰心丧气，一撅不振，因为，没有一个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热爱，可以使你获得坚强的信心和勇气；热爱，还能激发你的创新精神，力争使自己的事业臻于完善，超过前人．这样，你就不会因循守旧、满足现状；这样，你就会标新立异，别出新裁。而这一切，正是有事业心的人的最可贵的精神，正是成就一切伟大事业最有力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