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高楼上的驴2

丘成岳接过老冤的清明右图很认真地看了一遍。

整个过程花了一分半钟。

丘成岳问老冤:“请问怎样称呼?”

老冤说:“鄙姓冤。”

“哦,冤先生。”丘成岳指着画面分析道,“先看‘清明上河图’这五个字,确实用了宋徽宗赵佶独创的瘦金书。从画像看,宋徽宗本人胖胖的,却写出这种瘦瘦的字。他的字特点明显,但不容易模仿。模仿者往往吃力不讨好,因为只有一个人能把这种字写得好看。”

“就是宋徽宗自己?”

“对。冤先生,您看这字写得好看吗?”

老冤将五个字端详再三:“嗯,不好看。”

丘成岳说:“这就得出个教训——不是宋徽宗,最好不要写瘦金书。接着我们来看看双龙小印。这是宋徽宗的收藏印,在展子虔《游春图》等名画上出现过。这枚印很像真的呢。”

老冤高兴了:“只要印是真的,也能值不少钱呢。”

丘成岳提醒老冤:“字和印有关联的,如果字是假的,印也就很难不是假的了,尽管它看起来像真的。”

“不过在宋徽宗的作品里,是经常存在半真半假的情况的。”青春期的逆反心理使丘弹冰时时要跟父亲抬杠。“宋徽宗办了宣和画院,那些御用画家画的画都不落款,如果得到宋徽宗的欣赏,他就会题名、盖印,甚至写上一首诗。比如那幅很有名的《芙蓉锦鸡图》,上面有瘦金书、双龙小印,可就不是宋徽宗画的。”

丘成岳问女儿:“你的意思是,在冤先生得到的画上也可能出现半真半假的情况——宋徽宗盖上他的印,却让别人模仿他的字体题上画名?”

丘弹冰硬着头皮顶嘴:“你怎么知道宋徽宗不会这样做?皇帝高兴起来爱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吗?”

丘成岳耐心地说:“这幅清明右图还有几个疑点。冰儿你说宋徽宗会在御用画家的画上题诗,不错,据明朝人李日华《味水轩日记》里所说,宋徽宗在《清明上河图》上题过诗,其中一句是‘水在上河春’。现在我们看看,图上有诗吗?”

老冤说:“没有。”

丘成岳说:“宋朝快结束时,《清明上河图》落到宰相贾似道手里。这个贾似道喜欢养蟋蟀,人称‘蟋蟀宰相’。他把自己的号‘悦生’刻了一个葫芦形的章。冤先生,您这图上有葫芦形的章吗?”

老冤说:“没有。”

鱼长跃问:“还有什么疑点?”

丘成岳说:“明朝有个奸臣叫严嵩,你知道的吧?”

“知道。”

“严嵩到处搜求名画。都御史王忬(shū)就暗暗留心,终于被他用八百两银子买到《清明上河图》,献给了严嵩。严府有个门人叫汤勤,是做装裱字画出身的,他去找王忬:‘王大人啊,我不贪心,您只要给我四十两银子就行了。’王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四十两银子?’汤勤说:‘您给了我银子,我就不告发你了。’王忬挺生气:‘你想勒索我?我有什么事怕你告发?’汤勤说:‘您给我们太师爷送了一幅假画。要是您答应付封口费,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可是王忬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样臭,八百两银子买了假画。——冤先生,您也是这样想的吧?”

“是啊,”老冤说,“我也不相信我花五千块竟买了假货。”

鱼长跃问:“王忬没给汤勤封口费?”

“没给。”

“那汤勤是怎样告发王忬的?”

“汤勤去对严嵩说:王忬用假画蒙您。画上有很多破绽,我只说两个。第一,画中有四个人在赌博,其中一人掷下两颗骰(tóu)子。一颗骰子已停稳,掷出了六点。另一颗还在旋转。这个人一边做着‘六’的手势,一边紧张地大叫。——你们猜他叫什么?”

老冤替那画中赌徒叫道:“六!六!六!”

丘成岳说:“不错。汤勤就为严嵩分析——东京人呼‘六’用的撮口音,嘴唇应该收拢的,而画中人却张着嘴呼‘六’,这可是闽音啊。出现这种错误,显然此画是伪作。”

“那么,”鱼长跃问,“第二个破绽是什么?”

丘成岳说:“汤勤认为,有一只麻雀画得太离谱,它双脚间的距离太宽了,竟踩在两块瓦片上。”

“严嵩就听信了汤勤?”

“是的,王忬立刻获罪被处死。”

老冤疾首叹道:“冤!”

鱼长跃又问:“这幅画真是伪作吗?”

丘成岳说:“真是摹本。那时《清明上河图》的真迹被兵部尚书陆完收藏,陆完死后,陆夫人将此画缝入枕中,睡觉、吃饭全都枕着……”

“吃饭时也枕着?”

“吃饭时枕在屁股底下。陆夫人有个会画画的娘家外甥叫王彪,他向姨妈苦苦央求,想要借看《清明上河图》。王彪保证不把画带走,只在陆夫人身边观看。陆夫人觉得反正看不坏,就答应了。王彪两三个月里来看了十多次,真的没把画看坏。但王忬万万没想到,这样的煌煌长卷,里面有八百一十四个人物,一百八十二棵树,平头车、太平车、独轮串车、女眷坐车等各种车子十三辆,轿子八顶,大小客货船二十九艘,牛啊马啊驴啊骡啊猪啊各种牲畜八十三头,还有那么多间房子,竟是被王彪靠记忆一样不少地临摹出来,这家伙太有才了。”

老冤又叹:“王彪要是没有才,王忬也不会掉脑袋。”

但鱼长跃惑然不解:“丘老师,您摆了这么一大堆,说明王忬上了当。可是,王忬买了假画不等于冤先生也必然买的是假画,这两件事没什么联系啊。”

“怎么没有联系?”丘成岳说,“王彪假画上的所有细节,是不是从真画上临摹来的?”

“是啊。”

“假画上有四个人赌博,有一只房上的麻雀,真画里也该有这些吧?”

“当然。”

“在现存的清明左图里没有人赌博,房上没有麻雀,赌博的人和麻雀是不是就该画在右图里?”

“对啊!”

丘成岳又转向老冤:“冤先生,您的这幅清明右图里有麻雀吗?有人在掷骰子吗?”

老冤沮丧地说:“没有。”

“这就说明您得到的不是真画,比王忬得到的假画还少一些东西,少一只麻雀和四个赌博的人。”

在丘宅的专家鉴定便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