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昭舫投笔从戎

昭舫曾一度很珍惜并且很认真地对待自己这份教师工作,。他本来就有善于从熟悉的现象去诱导人进入物理学领域的讲解能力,所以深受学生欢迎。

大后方的学生们充满着爱国热情,昭舫也被他们感染。学校给了他一片发挥自己长处的天地,他开始在课余教学生们唱歌。随后在祯青的鼓励下,他热情地帮助一群活泼有追求的女孩子走上舞台,演出她从“中华剧艺社”带回的话剧剧本《万世师表》,亲自导演。每个周末在学校演出。

这是著名的电影、话剧导演和剧作家张骏祥先生的新作,当时还未公演,是以闻一多先生在抗战中的经历为蓝本写作的,表现了中国爱国知识分子的民族气节和不屈服的脊梁。昭舫亲自出演那位教师,首演时祯青赶来饰演他的妻子,而由一位很有音乐天赋和舞台表演潜质的女生郑小瑛[ 七十年后,宪渝在博客上邂逅了这位在厦门交响乐团的名享中外的著名指挥家,两人在网上共同交谈华美中学的当年故事。这一逸事当即受到几万次点击。]演女儿。演出条件相当简陋,每次换景都差不多要半小时,换景时昭舫就为大家表演唱歌。一演就演到半夜,但竟没有一个观众离去,可见演出还相当成功。

昭舫力争在学校多做一些有益于教育青年、多做一些有利于抗战的事,他又排演了曹禺用巴金作品改编的话剧“家”。

但是环境越来越恶劣了。到1944年的春天,“大后方”的物资越来越匮乏,昭舫和祯青第一次真正体会生命中的一大痛苦——饥饿。

四月,日寇开始了在中国大陆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一号作战”。其目的主要是摧毁美空军在华的基地,夺回制空权;同时,打通贯穿中国南北的铁路,以支持在东南亚的日军。结果,腐败造成作战能力低下的国军节节败退,竟损失了多达50万的兵力。丢失多达2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造成我方抗战中期最大失败;在最后一次长沙会战中,我军电报被破译,致长沙沦陷,衡阳继而失守;桂林大战前,国军士兵因被扣军饷,抢劫民间粮食充饥,引发全城大火,灾祸不输日寇。随后桂林、柳州也相继丢失。

长沙沦陷使祯青彻底失去了本来就断断续续的家庭汇款,昭舫一人的工资已经支撑不住小家庭的生活了。祯青自回到学校老校区上课后,常喜欢与同学们在望江茶楼馆坐着看书,但她再渴也没钱喝茶,只能喝“玻璃水”——这是学生们对白水起的名字。

“大后方”则经历着更严峻的考验,各种不可救药的致命病态正大量地显露出来。当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伟大转折后,这个政权居然全面现出了衰败迹象。政府尽管能对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扬长避短的越来越有成效的斗争消息严加封锁,却挡不住自己军政首脑丑闻的漫天传播。

陈姓护士被蒋委员长金屋藏娇、蒋夫人一气之下跑去美国的事,被传得有声有色,听者啧啧。身为最高军事长官的何应钦,被揭发出在国外储存了大量美金,终被免去参谋总长职务,调任陆军总司令,闻者唏嘘。

与教员和工人的饥饿相对照的是,陪都重庆和成都的达官贵人们筵席上电炬通明,一桌万金。那些实权的官吏、和借战争时物资紧张发了大财的暴发户们,在茶馆、澡堂中消磨时光。有些新富为了能享受捏脚、按摩的奇妙舒适,竟故意去染上脚气病。茶馆中,说书唱艺空前发达,笙、笛、箫、琴,一应俱全,哪里像是一个沦落了半壁江山国家的后方。

昭舫坦然承受着贫穷和饥饿,却无法对“大后方”显贵们的醉生梦死熟视无睹,他们的骄奢**逸,不都是靠前方战士用血肉之躯在保卫么?前线回来的伤兵们说,士兵连饭都吃不饱,甚至虚弱得不能行军。连美国援华将军史迪威都说,由于官员们的贪污腐败,中国士兵是半饥饿的,营养不良,体力不支,几乎未经训练,而上面经常不发他们薪饷,任其生死,实在令人绝望。

“我厌恶这样的官僚,我不能和他们一起窝在‘大后方’!”昭舫在心里呐喊着。

遇到没有雾霾的日子,太阳出来,昭舫和祯青便如同打仗般,在户外争抢一绳之地,把家中潮湿的衣被倾巢晾出。自从1943年8月以来,日本飞机在空中的霸道时代似乎已经过去,空袭基本没有了。

偶尔,警报声也会响了起来。昭舫却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赶着去学校上班。这时,昭舫总回忆起在宜昌、重庆见到的那些溅涂到断垣残壁上的血迹、脑浆、残肢,那残存的儿童和嚎天痛哭的女人,以及正在抽搐着死去的人们。他心中便强烈涌动起去轰炸东京、讨回血债的冲动。

这天,昭舫路过盐市口时看到了一张布告,是政府军事委员会为“飞虎队”招聘英语翻译人员的,须一个半月内到昆明报到集训。

当时,以陈纳德将军为首的美国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已经被改编为美国第十四航空队。他们协助重建了中国空军。飞虎队英雄在空中重创日寇。除对日作战外,还通过“驼峰航线”,飞越喜马拉雅山,从印度接运战略物资到中国,以突破日本的封锁。由于他们的不朽战功,“飞虎队”已在中国家喻户晓。

昭舫思想急促地斗争起来。他想,宪渝已满了一岁,可以断奶了。不如把他送到木洞,让母亲照护,也更有利祯青读书。自己既然已经完成了曾家香火继承的任务,应是把所学贡献给国家、亲手上前杀寇的时候了。

积蓄于心中多年、对日寇不共戴天的仇恨和报国之志即刻涌出,不可抑止。他等不及回家和祯青商量,更不待征求父母意见,就一气跑去报了名。

昭舫斩钉截铁的态度不禁让祯青只能被迫含泪接受。她同意把宪渝送回木洞,交给母亲照管。他们谢辞了赵婆婆。昭舫带了一包好不容易买来的“代奶粉[ 注:是一种用大豆和其他有粮食为原料制成的、供婴儿食用的粉状食品,在当时也极为稀缺。]”,抱着毛咪上了路。

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离、更不知还会离开母亲温暖怀抱的毛咪怎么也弄不清,突然间怎么一切全变了,妈妈去了哪里。他在长途汽车上被强行断奶。他徒劳地抗议和挣扎着,终于累了,睡着了。

昭舫两天后回到了木洞,他说出自己回来的原因后,让刚刚喜出望外的母亲顿时又如逢晴天霹雳,一时竟茫然无语。静娴强忍住涌出的热泪,关上她在这里的小佛堂的门,一个人进去打坐。

在木洞教书的昭琳看见昭舫为难的样子,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理解和支持弟弟,便说:“不要紧的,你放心去吧,毛咪就交给我,我来带。”

昭舫确实不忍让就要满二十九岁还未出阁的三姐身边拖个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昭琳却不在乎地说:“妈妈是担心你,你自己也该小心哦!”昭舫故意大声回答,能让在里屋的母亲听到:“我是去当翻译,又不是去开飞机。再说,人家开飞机的,还不是都和我一样的人……”昭琳连忙伸手把他的嘴堵住,故意转个话题说:“祯青呢?你怎么丢下人家一个?”

昭舫懂得,自己是给母亲心上扎了一刀。大姐、小弟在前线还不知死活呢!

母亲再没有说什么话,那么多人家的孩子不都上前线了么?他们没有母亲妻子么?她红肿的眼睛告诉了昭舫一切,母亲的心此刻是承受着什么样的的重负哪?

而襁褓中的毛咪,很快就把昭琳错当作了自己的母亲,在严酷的年月,他舒适地继续享受着慈祥伟大的母爱,什么也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