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拒当伪会长
黄老板果然找来了。
广诚叫把他接到了“通成”的二楼,努力摆出了个笑脸问:“黄老板亲自登门,有何贵干哪?”黄老板说:“那天你走得那么急,茶都没喝好。我有心交你这个朋友呀!”广诚笑道:“好好好,黄老板我也要交,说,要来点什么,我请了。”当下就为黄老板点了几个拚碟和小吃。说:“您驾慢慢吃,不够再添。”说完就准备离开,黄老板连忙起身道:“哎,莫慌唦!我还有话说。”
黄老板一边称赞着端上来的菜,一边说:“曾老板,你我偶然认识,但是您驾的风范叫小弟佩服哪!那天那个杜老板也是对您驾誇不完。”广诚见又说到那个姓杜的了,想起了陆财宝的话,便笑着敷衍了几句,等着他倒出葫芦里卖的药。
黄老板压低了声音,“曾老板,汉口怕是守不住了,你看,每天伤兵一船船运过来。日本人的武器厉害得很哪!半边中国都丢了,武汉能顶多久咧?”
广诚低着头,好像在沉思。黄老板又说:“那天那个杜老板,你也知道,是从下江来的。他可是有钱的大老板哦!日本人那边他也认识了不少人。”广诚知道,就要切入正题了,便耐心等他往下说。黄老板继续说道:“杜老板劝你不要走了,说愿意帮你把‘通成’办下去。他说曾老板办成这么个有名气的餐馆,垮掉太可惜了。他怕武汉近来银根紧,说愿意借两万元钱给您驾周转。”说到这里,黄老板停下了说话,径自去喝酒吃菜,等着广诚的反应。
广诚顿时心里大亮,财宝说的竟然全是真的。我曾广诚在汉口算老几?怎么就被日本人盯上了呢?他觉得这简直是耻辱!狗日的日本鬼子!两万元,好大一笔钱哪!老老实实守着“通成”,不出大事、客源充足、也怕要两年才赚得到哪!他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平静地问:“那,我该怎么报答呢?”
黄老板从嘴角一直笑到眉毛尖,说:“曾老板真是明白人!其实哪要你报答什么?杜老板说,只要日本人来后,曾老板出来做武汉商会的维持会长,并且带头开业,就借条都不用写了。”
此刻,广诚真想把姓黄的拧起来,送到警察局去。我曾广诚和日本鬼子不共戴天!但他记起了财宝的话,的确害怕日本特务报复他的家人。他猜想,日本人已经有力量在武汉大肆活动了。
广诚竭力让自己笑了笑,“谢谢杜老板了。不过,钱,我是不敢要的,当会长的事眼下我也还不敢应,这里到处都是便衣,搞不好,我被当作汉奸毙了,有钱都没地方花了。”
他看着黄老板的脸,故意装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其实,离不离开汉口,我还真没拿定主意。那天我都说了,到宜昌我再没本事开餐馆了。可留下来该怎么办?继续开馆子行不行?我得要小心计议才是。有你刚才的话垫底,我心里踏实多了。这样,你先让我想想。”
他必须稳住黄老板。因为他切实感觉事态越来越严重,准备晚上等昭舫回家吃饭时和他商量对策。
这一向,昭舫正负责组织和策划“业余歌咏团”成立一周年的庆祝事宜,还准备为此出版一期特刊,纪念与回顾歌咏团一年来的历程和他们的工作。为此,昭舫到处奔走,一一请到郭沫若、田汉、冼星海、王莘等四十多位名人题字或签名,交由薛培莜负责将名人们的手迹印到“特刊”上。
他和李毓章、周艾琳一同到了武昌冯玉样将军的住所,请他为歌咏团题词。冯将军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当昭舫回答冯将军、为什么没有政府资助还能发展成五个分团,包括儿童歌咏班、三八女子歌咏团,并能有如此大的影响时,冯将军听得十分兴奋,当即拿出了二百块银元,作为对歌咏团的捐助。
将冯将军的捐款送交歌咏团财务管理人薛培莜后,昭舫又带歌咏团参加了三厅组织的“国际反侵略宣传演出”,很晚才回。
此时广诚已等得心急如焚,顾不上儿子还没吃饭,就把他叫到六号楼下的账房,对他讲述了自己近来遭遇到的事。
昭舫听罢,气愤地说:“太无耻了!太猖狂了!我去报告。让警察先把姓秦的抓了,再去抓其他汉奸。”广诚连忙把他按下:“儿子,日本人盯上我们家了!你是不怕,可你妈和秋平呢?只能先稳住他们,现在武汉看来是守不住了,我打算让你姐送我们先走,你兴汉伯伯都不声不响帮我们安排好了。就是你、一个人铁了心跟着政府,爸爸就依了你,你自己可千万要小心哪!我走后,淘气会不走漏风声地帮忙接着开业、一直开到你离开。还有,童家最近也打算走了。爸爸问你,他家四小姐和你说好没有?”
昭舫把眉头一皱,说:“爸爸,这时哪个还有心思说这些。”
广诚说:“其实爸爸最不放心就是你。我不敢和日本人硬来也是怕他们害你。你是你妈的**,要不是生了你,你妈在曾家哪能挺直腰来?爸爸都五十多了,也攒下了几个钱,一直盼望你好好成个家。可童家四小姐,一来他家高出我家几丈,二来四小姐心气也高,听人说,比你还想革命。爸爸就怕你和她一起跑到延安去了。”
昭舫摇头笑道:“爸爸刚才还说我什么都跟的政府,怎么又讲起延安来了?”广诚说:“你和冼星海两个人关在房里延安长、延安短,你当我是聋子?儿子,我们家的伢都不是扛枪打仗的料子,你哪吃得了那份苦?”
昭舫低着头不去言语,实际上,当时的延安像巨大的磁石一样,吸引着成千上万爱国青年的心,昭舫也没有例外。看着沮丧的父亲,懂得舍弃“通成”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
广诚叹了口大气,说:“爸爸明天送田爷爷回乡,我原一直想要养他二老到天年,也怕成句空话了。我为他在乡里置了几亩田地,哎,这年头,城里的地皮贱得卖不出去,乡里的,涨到一亩要卖两年半的收成的价。最伤我心的还不是‘通成’关门,等胜利了我们再开么!就算开不成,有儿有女我和你妈还愁了吃饭么?是你广瑞伯伯伤透我了。”
昭舫见父亲表露出难以抑制的痛切表情,连忙问:“广瑞伯伯怎样了?”
广诚喝了一口茶,说:“莫看他话不多,伤人可在行!今年‘跑马场’是停了赛事,可那里又是大会小会,又是驻军,一直都还有生意。我们的摊位不也办到去年底才停么?他硬说他那茶馆亏了本。回乡对人说,我是把啃剩的骨头丢给他。你淘气叔叔气得当面骂他没有良心。”
昭舫说:“他那小儿子每次进汉口大把花钱,吃喝嫖赌都来,每次都是他拿棍子把他打回乡里去的。”
广诚正色道:“人家家里的事莫去管!这些都算了。他来找我,怪我‘大智旅馆’不交给他,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晓得的。我说,人家老戴是股东啊!当经理名正言顺啊!他就接着开门见山要我把‘通成’给他。我先还高兴,自家兄弟接手,还是姓曾嘛!就跟他说,你不怕日本人来了杀人放火?生意难得做的哦!他反问我租金是不是交到了明年三月的。我说是,租约定的是到民国三十年租金不变。那晓得他接着说,他是为帮我这个兄弟,出来担这个险,所以这店,要我给他留三千元钱当本钱。嗨,他这辈子说话都没有说得这么顺畅过!我还以为听错了,这不是趁乱打劫吗?这是我的堂兄啊!他爹和你爷爷是亲兄弟啊!我们一个锅里吃大的啊!天底下哪来这样的道理?我气得拿不出话来说他,只说我拿不出钱,打算这‘通成’关门不办了。他倒发火了,说我向来都是宁肯帮外人也不帮他,说我在汉口的每笔生意,本来最少都有他一半的力,把我气得要发抖。”
昭舫听父亲说完,不禁从心里同情父亲。从他记事起,他就看到父亲总在暗地帮着广瑞伯伯,向来不求报答。但没想到他借这个机会来强要堂弟的资产,的确太自私。他只好劝慰父亲说:“爸爸,你莫要气坏了自己身体。依我看,损失大的是‘大智旅馆’,我都知道当初为了这旅社投资好几万哩!我们认了吧!等打垮日本,我们再把更多的赚回来。”广诚听到后头这句,得到大安慰,连忙问:“到时你会帮我?”昭舫说:“你是我爸爸,我怎么会不帮?”广诚觉得这话虽然很空,但还是令他宽心。
但是广诚把先撤离的打算告诉静娴后,却遭到了坚决的反对,她认为如果为了家人,那昭舫是她放在第一位的,她要留下来和昭舫一起走。广诚与昭瑛、昭舫一起劝说了半天,直到昭舫编出瞎话说自己要随演剧队步行,无法带着母亲后,这才把她勉强劝通。
事实恰恰是按静娴的耽心的方向在发展,只不过曾家的人哪里会想得到?宗方在得知黄九(黄老板)与曾广诚谈话的详情后,马上断定曾广诚是在用缓兵之策,何况上海的特高课已经回答过他,叶知秋即使是日本人、也是鹿地亘一伙的反战分子,所以果断地决定逼姓曾的一下,给他尝点厉害。最有效的做法是,绑架他的儿子、“极端的抗日分子”曾昭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