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投入工运

1936年11月2日,杨树浦的日本纱厂工人筹备举行反日大罢工,派了在“临青学校”补习的女工为代表找到任崇高,希望得到“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帮助。任校长立即表态支持,并叫上昭萍同去谒见史良律师和沈钧儒先生。

“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包括“文化界救国会”、“妇女界救国会”等六十多个救国团体,经商议后,任校长代表救国会安排昭萍作为救国会代表之一、公开出面支援工人运动。

昭萍还没有工运经验,心中没底。李群夫鼓励她说,这对她是一次重要锻炼,党组织会无时不在她身旁。上海工人这多年遭受反动政府打压,运动一直处在低潮。地下党认为,应尽可能将这次“日纱”以经济为目的自发罢工引导到政治轨道,达到反对日本侵略的目的。现在上海工人的反压迫情绪和民族仇恨明显升温,我们应当在罢工中提升工人的觉悟,告诉他们,多罢一天工,东洋人就少赚几十万,就没钱造飞机大炮打中国人。李群夫还告诉她,除纱厂外,还要发动其它日资厂工人响应。

杨树浦是上海缫丝、棉纺工厂的聚集区,也是贫苦劳工聚居区,昭萍开始生平第一次深入到工厂中,帮助工人在纱厂秘密成立罢工委员会,组织纠察队、打狗队、宣传处等。在“救国会”的全力支援下,不久,沪西日本纱厂、中国纱厂共26家纱厂四万多人也参加进来。提出要求增加工资、改善劳动条件等公开口号。

这次罢工标志着上海工人运动终于渡过了“4.12清党”后的十年低潮,迎来了复兴。而上海市政府和商界也都怀揣小算盘,希望借工人打击日本的利益。所以一开始,倒有些国人团结一致对外的味道。

昭萍工作得十分投入。她日夜穿行在工人居住区,熟悉了苏州河以北的工人区的复杂紊乱的弄堂小道。她到罢工工人家里分发米票,与他们谈心,启发他们控诉日本资本家的剥削压迫,还帮助工人代表起草在纪念孙中山诞辰大会上的演说稿。

日方是另有打算的,开始他们强硬地拒绝了工人提出的条件,甚至派海军陆战队登陆,进驻到各厂进行武装威吓。日本人又雇用了流氓、打手强迫工人复工。罢工进入了僵持。

昭萍冒着危险,代表救国会请来有正义感的青帮辜老板出面和涉入的帮会山头打交道,要求他们不要帮助日本人、违背民族大义,成功瓦解了日方阴谋。

她在复杂的斗争中经受锻炼,增长着才干。她忆起了儿时淘气叔叔对她讲的“二·七”大罢工的情节,觉得自己正在继续着林育南等先烈们当年未尽的事业,享受到了崇高的情怀。

当日方终于同意与工人谈判后,李群夫又亲自组织工人代表分析和策划。

知秋与昭萍以翻译的身份参加了与日方代表的拉锯谈判。经过反复的艰苦交锋,总算达到了第一步目的,日方在经济上做出了让步。但工人们对局部胜利并不满足,罢工还在继续。上海工人的强大力量和显现出的政治远见,“救国会”在其中展示出的社会能量,让当局感到了新的恐慌。

日方拿准了政府的脉,开始将重点放在政府身上。他们通过关系、将利害警示官方的一些要人,挑起他们“防共”的神经,让他们来迫使工人复工。

日本人方向找对了!“党国”对工人的恐惧远大于日本人,而威望高过政府的“救国会”人士早就让他们若有芒刺在背了。于是,一个国人意想不到的惊天阴谋突然进行,而我们中国的政府可耻地成了日方的帮凶!

那些天昭萍日夜不分,累得身子都要散架。罢工还在僵持,任校长叫她趁礼拜天回家休息一下。

昭萍一回家就抱起了秋平,不停地亲着:“小东西,妈妈想死你了!今天妈妈不出去了。”心里在想:“父亲他们早该收到信了,怎么没有一点回音呢?可怜的小秋平。爸爸,能不能够接受秋平,您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回答吗?”

也就是在她回到家的十多小时后,(11月23日)凌晨,那个令举世震惊的大事件在上海发生了!

当局悍然出动军警,将“联合会”的领袖沈钧儒、邹韬奋、李公朴、章乃器、王造时、沙千里、史良共七位知名社会活动家逮捕(原计划要一同抓捕的陶行知先生因出国参加教学会议而侥幸漏网),并在社会底层大量拘捕工运人士,企图以此迫使工人停止罢工。

这就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七君子事件”。

鉴于七君子的被捕和当局对爱国活动的过分反常的强硬镇压,上级紧急通知昭萍搬了家。连日频繁的抛头露面,已让昭萍夫妇面临十分危险的境地。但为了完成营救“七君子”的一系列任务,她还得承担新任务,仍不得不置安危于脑后继续四处奔走。

自古有道是祸不单行。就在这骨节眼上,李公朴先生主办的《读书生活》半月刊也被当局查封。他们的生活来源因此大幅减少。

叫人防不胜防的打击接踵而来。由于他们新居位于南市,照顾秋平的阿婆提出了辞工,理由是离她在杨浦的家太远。

昭萍也不得不要求暂时停止在杨浦的代课,而把秋平带在身边,抱着他挤车和赶路。各个“量才”补习学校还在坚持开课,这是他们的最后经济来源。上课时昭萍只能临时将秋平交给工友帮忙看管。

偏在此时,知秋已有可能引起了特务的注意。为了他的安全,上级正考虑转移知秋去根据地,那边也十分需要懂日语的人才。要在原来,这正是他们所盼望的,但此时昭萍竟几乎感到绝望。显然,她将更孤立无援。

她终于也和知秋一样,对武汉的冷淡反应完全失望。他们连夜商量着,是家里没有理解他们的难处吗?但有些话显然不能给家里说透的。那么剩下的出路和底线是:把秋平放在一个可以让他活下去的地方。

现在已被逼到了必须豁出去的时刻!夫妻俩咬着牙,在11月25日《申报》上刊登了将秋平让人领养的启事:

现有合法夫妻叶知秋、曾昭萍,愿将孩子交人领养。子性别为男,民国二十四年八月十五日生,出生证件齐全。已经断奶,身体健康。有意领养者请于一月内来“量材妇女补习学校”联系,过时如无人领养将送至育婴堂。

这个“一月”的期限,乃是昭萍对上天的最后祈祷和哀求。潘多拉的盒子里真还有那件叫做“希望”的东西吗?